前方的蒙古人被榆林铺战兵赶得拼命向后逃窜,后面整队好想要上前接战的,遇到的前几波冲击反而都是自己人。
他们咆哮着,哭喊着,人挨着人挤成了一团。
终于,列队完毕的蒙古人也开始砍杀迎面冲过来的同胞。
前后都是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
很多人眼看活命无望,又开始悲壮地回过头去冲进榆林铺的枪阵。
长枪兵们按照各自旗队长的指引,一排排长枪不停吞吐,将当面杂乱的蒙古人尽数杀死。
长枪兵两翼的火铳兵也开始适时地跑到前方自由射击。
震耳欲聋的惊叫呐喊声中,口令已经听不清楚,许多长枪兵已经在混乱中脱离了原本的建制,他们只知道三五人一起拼命地向前突刺,很多鸟铳兵更是紧张地打飞了通条。
榆林铺士兵的阵列已经混乱不堪,但他们的攻势却依然凌厉。
回转战斗的蒙古人死伤枕籍,他们的血水在营地上汇成股股溪流,被冲锋的战士踩踏出一个个血窝。
翟凤山不知何时竟然跑到了第一排,孙新桥和白德三都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跑到别处,还是落在后面了。
细密的汗水沁满了他的额头,他的胸腔也剧烈的起伏着,紧张、激动、害怕充斥着他的脑海。
把总涂定山在前面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什么,内容他也听不清,总归是叫他们杀敌。
翟凤山非常想听下脚歇一会儿,哪怕是只歇几息呢?
但身边的战友还在往前冲,他也不敢听下,鞑子们濒死的啸声竟然让他很是害怕。
突然,翟凤山左前方一个黑影闪现,将一名正在装火药的一个火铳兵撞翻,又对着他们而来。
几个长枪兵齐齐呐喊,四五支长枪连续刺中那匹惊马,其中两杆长枪“咔咔”折断,剩余的人也被惊马的冲势带的东倒西歪。
惊马冲势刚缓,翟凤山便是对着它的脖子狠命一枪,旁边的几杆长枪也对着它连续捅刺,那马全身鲜血狂飙,终于倒在血泊里抽动着后腿,低低地嘶鸣。
“马背上什么都没绑。”翟凤山想起训练官的那句话:“算你们走运,不算阵亡。”
“鞑子到底不如训练部的那些大人聪明。”翟凤山心中想着。
这一耽搁,两边的战友已经前出他们伍许多距离,把总涂定山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前面这一段儿没有人,他们就开始大步地奔跑,帐篷燃烧散发出的浓烈烟味儿充满了鼻腔,弥漫的烟雾熏得他眼睛都在流泪。
翟凤山只能忍着不适将眼睛瞪得更大,努力去辨别视线里出现的人影。
忽然,又是一个黑影闪动,猛然之间竟是好像一下就要到了他的腿边。
翟凤山条件反射地动手就刺,那黑影应声倒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翟凤山这才注意到,那黑影很小很小,竟然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他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放缓脚步,偏头去看那个孩子。
这一分神,一落后,旁边又突然冲出个蒙古人,他身形一闪,敏捷地在腋下夹住了翟凤山的长枪,举着明晃晃的弯刀径直朝他头顶砍来。
翟凤山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弯刀映着冷月的寒光,在他的瞳孔里急速放大。
“噗嗤。”
鲜血飞溅,那蒙古人忽然身形一滞,不由自主地丢下弯刀,双手捂住自己汩汩冒血的脖颈,满眼不甘地跪倒在地。
白德三枪头一甩,又将那人抽倒,跑上来对着翟凤山骂道:“入你娘,干愣着干啥!”说完挺着长枪快速向前跑去。
翟凤山一个激灵,也端起枪紧跟着白德三往涂定山那队赶去。
翟凤山赶上队伍,不知道又杀了多久,眼前突然一空,人潮消失了,他们已经杀穿了鞑子的大营。
翟凤山几乎累得虚脱,双手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白德三他们,只见战友们也是满脸满身的血污,都在粗重的呼吸。
原来杀人也会累成这样。
把总涂定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紧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胸前的鳞甲随着他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
“乙局往左,并局往右,再杀回去!”说完,涂定山带着稍稍整队的乙局,又往左前方的呐喊处跑去。
“这个杀才!摆明了要累死老子!”白德三狠狠地低骂一声,也端起枪跟着自己的百总封才贵往右前方冲去。
翟凤山一边喘气,一边跑着道:“不按原来队形了吗?”
“不按原来队形了吗?”
“孙哥,白哥,我跟着你们。”
“你俩等等我!”
此时,刘俊穿着一身厚重的铠甲,才从缓坡上下来。
大家一致否决了由他带头冲锋的计划,千总旗都被赵阿五抢去了。
直到大局已定,冷先贵才给他又披了一层铠甲,严密护卫着朝鞑子大营走去。
毛文龙看着脸色阴沉的刘俊道:“二弟,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的部下拦着不给你进,那是护主心切,你就不要怪他们了。”
旁边的亲兵队长冷先贵不敢说话,只是殷勤地带着一帮护卫小心地守在四圈儿。
刘俊冷哼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赵阿五、冷先贵不从军令,回去我就将他们撤职。”
冷先贵心头一惊。
刘俊瞪着他道:“尤其是你,冷先贵!”
“你作为我的亲兵队长,竟然敢跟他们合起伙扣着我,简直狗胆包天!”
冷先贵缩着脑袋鼓起勇气道:“大人,卑职知道您武艺高强,可这是夜战,生死全凭运气,卑职实在是不敢冒险。”
“再说了,您亲自制定的条例也写了,不到万不得已,主将不得带队冲锋……”
刘俊被他拿条例一顶,竟然一阵无语,不由恼羞道:“还敢犟嘴!”
“回到堡里,先自领三十大板!”
冷先贵赶紧噤声。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进了鞑子大营,只见入眼处满是鞑子的尸体和散乱的杂物。
偌大的营地里,一半的帐篷都在燃烧,不少受伤的蒙古人还躺在地上哀嚎。
冷先贵带着的亲卫根本无暇去管他们,只是分出几个人小跑到前面,将刘俊行进路线上的伤员挨个补刀捅死。
听着鞑子大营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毛文龙兴奋道:“打赢了!”
刘俊脸上依旧挂着寒霜,冷冷道:“要是死了炒花,杀再多的鞑子也是徒劳无功。”
说着他又转头瞪了冷先贵一眼,按照他事先的规划,只要杀穿了鞑子大营,奠定胜局,他就会迅速带一局长枪兵去支援李顺。
那样的话,炒花被鞑子叛军挟持或杀死的概率便又小一分。
但事到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李顺了。
那家伙可别再自作主张分出人手去抢什么马匹才好。
而李顺的人自开战后没有向他传递过任何消息,他很担心炒花是否还活着。
想到此,刘俊抬头看了看东方,一道鱼肚白正在天际缓缓出现。
一行人小心提防着穿过杂乱的鞑子大营,终于走到了一处正被严加保护的帐篷跟前。
这是一座顶上铺了厚毛毡,描勒着金色丝边,看起来颇为华贵的大帐篷。
李顺带着一局的长枪兵将它守得密不透风,他们的枪尖无不往下低着鲜血,帐篷的周围堆起了厚厚的一层尸体,帐篷门口甚至有膝盖那么深。
刘俊看了一眼李顺面上的神色,禁不住松了一口气。
冷先贵首先跑上去,抓着李顺问:“李哥,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炒花活着吧?”
“你保证过没问题的?”
“可不要害我!”
李顺把他扒拉开,赶忙小跑着去迎接刘俊,离了几步就郑重地立正敬了个军礼。
刘俊看他满头满脸的鲜血,也不关心,只是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沉声声问道:“怎么样?”
李顺快步跟在刘俊身后,汇报道:“回大人的话,那鞑子头儿毫发无损。”
刘俊又问道:“你们没有对他不敬吧?”
李顺摇了摇头,道:“死了不少人,有兄弟想要拿他泄愤,被卑职拦下了。”
“也没羞辱他,绑都没绑,就那样着了几个兄弟在里面看着的。”
刘俊闻言点了点头,这时,他已经走到了帐篷门口,士兵们正在协力清理出一条道路。
刘俊没有立马进去,他让身边的护卫都守在外面,又委托毛文龙待会收拢士兵,清理战果。
毛文龙心中稍有失落,但既然刘俊已经委婉表示不想让他一起去见炒花,他自然装作大大咧咧地满口答应。
等毛文龙带着一队人风风火火地离开,刘俊这才跨过去,掀开帐篷帘子走了进去。
只见一个身材瘦削,小辫花白的老人正坐在一个胡床上,神态自若地喝着奶酒。
外面乱糟糟的声音早已传入他耳中,他却坐在大帐内纹丝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直到意识到刘俊进来,那老者才抬起头,鹰隼似的目光径直投过来,一股上位者的威严立马散发出来。
刘俊想不到这炒花汗身为阶下囚,竟然还能有这种威势,禁不住嘴角挂起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