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4点,陈凡下班回到知青点的时候,姜丽丽她们已经准备好晚饭,就等他回来吃。
看到餐桌上的饭菜,陈凡有些不解,“今天怎么吃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黄莺立刻跳出来笑道,“今天看电影啊,要早点去占位置,去晚了就没位置了。”
杨菊在一旁满是期待,“中午的时候我就看见堤上有人往10队那边走,肯定是其他地方的人,先去占位置的。”
刘丹用力点头,“就是就是。”
陈凡扶着额头,感觉有点晕,“不是说晚上6点才开始吗,中午就有人去?”
黄莺点着头,“他们外地来的不会留位置,都是先到先得,只有我们本大队的才会留场地,但是去晚了也只能站后面,看不清楚人影。”
如果不是为了等陈凡吃晚饭,她们连晚饭都不会吃,早就去10队占位了。
说话的功夫,姜丽丽早已给陈凡拿来碗筷,就等他入座。
陈凡也不耽误,端起碗就开吃。
今天可能是有史以来吃饭最快的一次,本来陈凡还想问几个问题,却发现四个女生都在埋头干饭,不禁摇头失笑,加快吃饭的速度。
5分钟不到,就吃完晚饭,随后她们又赶紧收拾,黄莺还在催着陈凡,“陈老师你有马,可以骑马先过去,我们待会儿坐刘爷爷的骡车过去。”
陈凡摇摇头,“算了,今天不骑马,跟你们一起坐车。”
鬼知道今天会来多少人,里面有没有偷鸡摸狗的,他还是决定轻装上阵。
虽然马被偷的可能性不大,可万一呢?
这年头人才济济,鸡鸣狗盗之辈层不出穷,他们深知农村的规矩,出手之前就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反正最多丢掉半条命,既不会死也不会残,自然敢放手一搏。
陈凡他自己就有几种办法将一匹马无声无息地偷走。最简单的方法就弄点草药将马迷晕过去,比如有一种“马醉木”,4、5月份正是开花的时候,连花带叶给马吃了就会昏睡,再往装有挡板的板车上一装,趁着天黑拉走,所有人又都在看电影,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最不济也能把马鞍卸掉拿走,让他吃个亏,总之还是小心为上。
想到这里,他将自己的两杆猎枪和林老伯送的马刀,用布条捆着藏到房梁上面,背包不拿,将全部家当放在一只小小的腰包里系在腰上,用衣服遮住。
弄完之后,便去后院给家里的动物们集体开会。
“我回来之前,你们谁都不许睡觉,燕隼,伱没事就在最高的树枝上待着,负责第一道警戒,看见坏人就回来落到马头上,啄它两下发出警报。”
燕隼,“啾啾。”
随即便振翅高飞,落在不远处的一株高高的水杉顶上,藏在一团枝叶下面,东张西望宛如双头鹰。
陈凡继续布置任务,“多多、球球,你们负责看守前院,要是有人闯入,就躲远一点大叫。”
多多和球球立刻回应,“汪汪。”
陈凡看着两条狗,心里有点惋惜,要是它们能再大一点,就能直接执行任务,不用躲远了无能狂怒。
丢前辈狗的脸呐。
转过脸来,他又叮嘱小母马,“你负责看守后门,有坏人进来,照着脸招呼,踢他丫的!”
小母马昂起头,“唏律律。”
小马驹在旁边欢快地跑来跑去,“我也要踢、我也要踢……”
两只小羊一看它在跑,也不管它在叫什么,只顾着跟着跑,马厩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陈凡让小母马管教好儿子,顺便镇压两只小羊,再去布置外围防线。
他到旁边的林子里,将菜花蛇唤出来,正准备说话,不禁愣了一下,“你怎么长胖了?”
菜花蛇吐吐蛇信子,“鸟哥抓到的老鼠和鸟不吃,都喂我了。”
陈凡不禁有些无语,你搁这儿享福来了是吧?
他晃了晃脑袋,说道,“注意一点,要是有人闯进院子,你就赶紧过去帮忙,反正你没毒,只管放嘴咬。”
菜花蛇直起半截身子,“好咧。”
陈凡还想叮嘱几句,这时姜丽丽四人已经跑了出来。
她们每人还挎着一个帆布包,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像是要去办什么大事似的。
黄莺跑在最前面,“陈老师,我们准备好了。”
姜丽丽将院门关上,快步跟在后头。
陈凡看了看她们,再看看她们的包,“看电影还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黄莺立刻笑道,“干粮和水,今天晚饭吃得早,怕待会儿肚子饿。我给你带了肉包子,你饿了就找我拿。”
陈凡张大个嘴,木然点了点头,“哦,谢谢。”
带肉包子?待会儿还不凉?带个馒头也行啊。
不是,给我带东西干嘛?我还差吃的?
杨菊也赶紧说道,“我带了水壶,你要是口渴了就找我拿水。”
刘丹不甘落后,“我给你带了瓜子花生,还有几块米花糖。”
姜丽丽落在后面,脸色有些古怪,“我、我什么都没带。”
黄莺三人齐齐看了她一眼,暗暗放了120个心。
什么都没带,就代表对陈老师没用心思嘛,很好很好。
而姜丽丽却在想今天早上陈凡跟她说的话,“去看电影你什么都不用带,昨天民兵春训的时候,他们民兵班长跟我说了,到时候准备点小菜,边喝边看,到时候不怕没东西吃,饿了渴了就找我,我给你拿。”
所以她就什么都没给陈凡带,只往包里塞了一只自己的茶缸子。这还是她见到黄莺她们人手一只包,为了不显得另类,才特意带上的。
却没想到……,emmm,算了,自己还是装作不知道比较好。
正说话的时候,一辆骡车晃悠悠地过来了,刘师傅甩了个马鞭,发出一声脆响,“上车走了。其他人早就都走了,就差你们。”
四个女生先各自喊了一声“刘爷爷”,才陆续爬上板车,在挡板上坐着。
陈凡递了一支烟过去,帮老爷子点燃火,转身坐到刘师傅身边,笑道,“今天不会全大队的人都会过去吧,那地方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吗?”
刘师傅挥着马鞭,骡子发出一声嘶鸣,便拉着板车往西走,这是要从村里的主干道过去。
等车子走起来,刘师傅才说道,“不会的。去的人多是多,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去,像我家老婆子就没去,还有好些懒得动的,也都在家里睡大觉。”
他呵呵笑了两声,“电影再好看,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看,我记得最多的一次,也只有三千多人挤过去看。后来放一次电影,本村的能有两千人就算多的,少的时候只有几百个,外队来的肯定有,其实也不多,估计最多也就两三百人吧,有时候只有几十个。
而且10队太偏,几乎算是南湖公社的最北段,距离其他四个大队太远,我估计,今天晚上全部加起来能有一千出头就差不多了。”
陈凡恍然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这才正常啊,要是每次放电影,都聚集几千人,那还得了?
合着杨书记、张队长他们都在拿大场面说事呢?!
刘师傅任由骡子自己跑,抽着烟说道,“等哪天在甘家村大队放电影,你过去看看,那才叫热闹,保管全公社几个大队的人都会去,那场面,估计不会少于5000人。”
陈凡眼珠微转,“就在办集市那个地方?”
刘师傅点点头,“那里地方大,人也能拉得开,大喇叭一放,湖对岸都能听得见,再加上那里差不多位于南湖公社的中间,又挨着镇上,等哪天放电影的时候,就有很多人趁机去镇上逛,买东西的买东西,看热闹的看热闹。
白天逛了街,晚上再去‘听’电影,跟同村的人东拉西扯,时间一晃就过去了,然后再结伴回家,那才叫乐呵。”
不一会儿上了主干道,这时候便能碰到一些晚去的人,刘师傅和陈凡都是队里的风云人物,不断有人跟他们打着招呼。
骡车摇摇晃晃,四个女生坐在车上,看着陈凡熟稔地跟别人打招呼,不管认不认识,都能聊上几句,不由得暗暗佩服。
这年头的农村里面,能够跟人打交道也是一种本事,没本事的就算碰上熟人,也扯不出什么东西来,有本事的就是陈凡这种,认不认识都能聊几句。
靠着这种本事,也能在队里混口饭吃。比如说哪家要是办红白喜事,少不了要请一两个这样的人,专门负责招待往来宾客,如果亲戚里面有自然最好,但大部分情况下是没有的,就只能去外面请。
请了人就要给钱给烟,所以就有少数人以此为生,关键是这种人在队里的面子还不低,偶尔左邻右舍之间有矛盾,也会请他们出面调解。
所以这时候刘师傅就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这个人呐,哪怕是不学无术,日子过得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再加上你的本事,只怕这卢家湾留不住你。”
这话一出,后面几个女生心里都是咯噔一下,紧张兮兮地看着陈凡。
陈凡自己却不在意,哈哈笑道,“要走的留不住,要留的赶不走,与有没有本事,倒是没多大关系,您老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师傅一听,顿时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就是这样。”
黄莺几人在后面面面相觑,啥意思啊?
……
骡子的脚力比人快,就算拖着一辆车,车上还有六个人,也渐渐越过一个个步行的人,一个小时不到,便赶到了10队。
之前陈凡来过这里几次,却只止步于坡脚下的“卢家湾cbd”,还从来没有上过坡。
骡车到了这里便停下,早有一个民兵迎了上来,大声打着招呼,“陈老师,刘师傅。”
顿了一下,他便伸手往旁边指,“刘师傅,麻烦您把骡子交给我,我去给你放好。”
刘师傅也不迟疑,跳下车板,便将缰绳递给他,笑道,“那就麻烦你啦。”
说着就要去掏烟。
陈凡却早已掏出一支烟递给那人。
那人道了声谢,接过烟转身指了指坡上,“陈老师还没来过吧,村小就在上面,队长给你们留了位置,直接上去就行。”
说完便挥挥手,拉着骡车离开。
这时又一辆驴车进来村口,那人当即将手一挥,“把车赶到边上,不要挡路。”
陈凡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不认识,便和刘师傅一起往坡上走去,四个女生则紧跟在后面。
越往上人越多,这些大部分都是10队的人,他们占了地利优势,不怕有人抢位置,自然不着急。少部分是其他队认识的熟人,坐在人家屋门口喝着茶说话。看见陈凡,自然又少不了一阵招呼。
好不容易到了坡顶,陈凡便看见一块很大的场坪,在场坪边上,还有两大一小三间砖瓦房,不用问,这里就是卢家湾小学,小是小了点,不过看着环境还挺不错,至少该有的都有。
偌大的操场上,用石灰粉标出12个宽有三四米、类似跑道的区域,一前一后分别写着“1队、2队、3队……”
显然是给各个小队划定的观影位置。
至于座位,抱歉,请自带!
在中间的区域,却又留了一条两米宽的位置,里面已经摆了几张八仙桌。
一张桌子稍微靠后一点,旁边摆着三个箱子,还有一群人围着,却不敢靠近。
随便猜一下就知道,那是放映员在做准备工作,八仙桌就是用来安置放映机的。
放映机的前方,则是两张并排的八仙桌,边上还有几条长板凳。
陈凡估计这就是“边喝酒边看电影”的地方了。
他们这群人一到,立刻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当即就有人在大喊,“队长,陈老师来啦。”
刘师傅抽着烟,忍不住呵呵笑道,“听见没,现在你在队里,面子比我还大。”
陈凡摇摇脑袋,小声说道,“那不是,主要是卢家湾人好客,我刚入户没多久,他们都还当我是客人,再一个我个子高,那肯定是先看见我。”
刘师傅一听,不禁笑得合不拢嘴,“我刚才怎么说的,你这张嘴啊,可以吃四方!”
正说话的时候,10队的队长苏玉军便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远远地便说道,“陈老师来啦,来这边坐,位置都给你留好了。”
话音未落,他又看见刘师傅,便一起邀请,“刘师傅你怎么这时候才来,都等你半天了,走走走,去那边坐。”
刘师傅叼着烟连连摆手,“不去不去诶,我到6队位置去看就行。”
随即也不等苏玉军说话,他便往6队的位置走去。他又不是第一天来看电影,当然知道中间位置是个什么情况,那就是请大队部的几个领导坐的,主要是为了把放映员陪好,这样人家再来,说不定就能带两部新片子,或者多放一部电影。
以前也没见邀请他,所以苏玉军分明就是客气话,他才不去凑那个热闹。
刘师傅一走,黄莺她们四个也都跟陈凡挥手,跟着过去。
陈凡肯定是逃不掉,他也没想跑,被苏玉军拽着去了中间桌。
等走到跟前,他才发现杨书记他们早就到了,一个个的背着手站在一旁,陪着放映员说话。
苏玉军将陈凡带过来,立刻给放映员介绍,“许放映,这位是我们卢家湾的大作家,……”
不等他把话说完,那个三十多岁的放映员便将烟头一丢,满脸热情地伸出双手,“哦哦,我知道我知道,陈老师是吧,久仰久仰,这一期的《江南文艺》我也买了,你写的那个文章好看,是真好看,我们领导和县文化局的领导都在夸你呢。”
他热情,陈凡比他还热情。
场面人都说场面话,这种事对陈凡来说只是小意思,“客气客气,许放映太客气了,我就是写几个字,当不得领导夸奖。倒是许放映这么辛苦,从县里过来给我们送电影来看,才是劳苦功高啊。……”
两人好一通商业互吹,许放映一个小学毕业生,哪里经得起来自几十年后的吹捧,当即将手一挥,对着苏玉军说道,“苏队长,不等啦,找人拉幕布,今天加映,也不放前菜,咱们直接搞三部正片!”
苏玉军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挥手招呼民兵班的人,“快点把布拉上,今天放三部正片。”
眼下还不到5点半,不过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放电影也能看见画面。
一部片子大约90到120分钟,三部电影,也就是5、6个小时,今天晚上,估计要奋战到半夜。
不过除了外地赶来的人,不会有人觉得晚,难得有电影看,别说看到半夜,就算看通宵,也有的是人陪着熬。
在苏玉军的招呼下,民兵同志迅速行动起来,将一块长方形的幕布拉在一个木架子上固定好,而许放映则小心翼翼地组装放映机。
刚才苏玉军的话,早已被周围的人听见,于是不少本村人一个个撒腿就跑,回去通知还在家里稳坐泰山的家人,不一会儿便有一道黑压压的人群往这里涌来。
至于陈凡,早已被被拉到桌子旁坐下,叶树宝笑得合不拢嘴,拍拍他的胳膊,“还得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