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委,杨厂长安排的司机果然已经等在码头。
不过他没有马上去机械厂,而是先将两只猫子丢到家里,给它们在厨房搭了个猫窝。
其实就是一个框子里面垫一层厚厚的稻草,框子和稻草都是从卢家湾带来的。又给它们留了一盆水和一碗小鱼干,算是这个月的工资,叮嘱它们好好看家、好好干活,以后奖金升职加薪都有,除了小鱼干还有小虾米。
两只狸猫都表示很满意,这种日子过得不比以前朝不保夕的强多了?
必须得好好干活、不能失业啊!
见两只猫子立刻去巡逻,陈凡满意地点点头。
忙完这些,他才坐着专车去机械厂。
机关办公楼,杨厂长和李副厂长、工会赵主席早已经等在大厅,三人正抽着烟聊天。
杨厂长,“我已经打听清楚,小凡除了在卫生处挂职,他还是中级医师,医生岗位挂靠在第一人民医院,就是从来没去过。
卫生处那边咱们肯定撬不动,只能给他一个卫生顾问的头衔,可若是能把他这個医生岗位挪过来,这个顾问就名副其实了。”
李副厂长和杨厂长有竞争,但是在大方向上是一致的,那就是把单位做大做强。
这也是当今大部分企业管理层的共同点。
至于那种沆瀣一气把企业做垮的,得再过个大几年才会流行起来。
所以此时听到杨厂长的话,李副厂长便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个办法不错,最少对上上下下都能交代得过去,本来就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挂靠职位,调动之后对小凡也没什么影响,他应该会同意。
但是,咱们的目的并不真的是请小凡过来当卫生顾问,如你所说,他能够用大半年的时间,就推动卢家湾连上两个台阶,可见是有真本事的。
咱们必须要把待遇给足,才好让他发光发热。”
说到这里,他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如果他不是老陈的孩子,咱们还没法跟他扯上关系。我听说,打他主意的人可不少。”
杨厂长神色微动,“还有别的单位在打他的主意?”
李副厂长转头看了看杨厂长和赵主席,正色说道,“棉纺厂的姜恒你们都知道吧?”
两人一起点头,杨厂长笑了笑,看着他说道,“姜恒是个人才,可惜出了事,情况和老陈差不多。只不过他的老领导还没有恢复职位,暂时还没办法帮他,但是也正在复查,估计翻案的时间也不远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心里一动,老李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便故作怀疑地说道,“你是说姜恒知道了陈凡,想把他弄去棉纺厂?这个不可能吧,他现在自身难保,哪有时间去顾别人?”
李副厂长嘿嘿一笑,“当然不是姜恒,他现在也没那个能力。”
随即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姜恒有两个女儿,那个小的在他出事的时候,被安排去了生产队插队。”
杨厂长眨眨眼,怎么拐到他女儿身上了?
再看着李副厂长神秘微笑的样子,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她去的是卢家湾?”
李副厂长缓缓点头,笑道,“我也是因为找卫生处的熟人打听小凡的事,才意外发现,他和姜恒的两个女儿关系都很不错,就连他答应去卫生处挂职,也是为了帮姜恒的小女儿回城,才和卫生处的周科长做了交换,具体的经办人,却又是教育处的左副主任。”
云湖就这么大,只要有心人去查,不说没有查不到的东西,可但凡没有保密、有痕迹的,就经不起查。
尤其是人员调动这种事情,根本就瞒不住,稍加打听就能知道。
当然,那是因为李副厂长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如果换成普通人,恐怕连一个字都听不到。
李副厂长见杨厂长和赵主席若有所思,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咱们云湖地处江南,也算是人杰地灵,可是像小凡这样年纪轻轻,就成为知名作家的却绝无仅有,更别说他在卢家湾的贡献更是有目共睹。
所以棉纺厂新上任的宋厂长……”
不等他说下去,杨厂长便好奇地问道,“原来的那个徐主任呢?”
李副厂长还没开口,旁边的赵主席便笑道,“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早在半年前,那个姓徐的就已经被一个姓李的副主任连累,不仅丢了职位,还被彻查、重判,早就进狱子里了。”
杨厂长满脸好奇,“什么情况?他不是有靠山吗,被连累一下就倒啦?”
李副厂长点燃一支烟,摇头叹道,“老杨啊老杨,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就算你一心扑在工作上,好歹也要关注一下外面的事吧。”
杨厂长微微一笑,“我跟你不一样,伱管后勤和行政,那就必须要关注各方面的动向,否则容易出差错。我是只管组织和生产,圆满完成任务才是我最重要的工作,其他的实在是没有余力去关注,而且也最好少关注,否则容易分心,外面的事情有你就够了。”
李副厂长苦笑着举起手,“行行行,我就劝你一句,你还上纲上线。”
顿了一下,他突然忍不住咧嘴直笑,“哈哈哈哈,你是不知道,他们棉纺厂有个靠打人起来的,就是那个李副主任,当时棉纺厂姓徐的没少放他咬人,其中就有姜恒。
不过这事跟姜恒没关系,问题还是出在姓李的儿子身上。就在半年前,他儿子家里突然进了几十只老鼠,……”
随着李副厂长的讲述,杨厂长的表情越来越精彩,等他讲完,立刻问道,“所以姓李的被他儿子牵连,然后姓徐的又被姓李的供出来,最后棉纺厂被一锅端了?”
李副厂长憋着笑连连点头,喘了两口大气,才笑着说道,“那位李副主任的儿子为了减刑,直接把他老子干的肮脏事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而李副主任呢,也想着要死一起死,何况坦白从宽、还能减刑,就直接把徐主任拉下了水,将以前他替徐主任干的那些事都交代清楚。
如果只是犯法被罚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们这么攀咬,轻工处感觉太丢人,就下了封口令,不许往外传。虽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是局外人还真没几个知道。
就连棉纺厂里面,虽然很多人察觉到不正常,但有新领导过来稳定大局,又反复强调不得非议领导,也都不敢公开讨论。”
说完之后,他突然愣了愣,我是要说陈凡的,怎么扯那么远了?
便赶紧摆了摆手,“这些都没什么,反正跟我们也没关系,主要是什么呢。
棉纺厂上任不久的宋厂长,听卫生处的熟人跟他说,陈凡把姜家两姐妹通过卫生处的关系送到了教育处,他就动了心思了。”
杨厂长脸色一变,“他也想要人?”
赵主席在一旁笑道,“你这话说的,小凡这样的人谁不想要?别的不说,单单一根笔杆子,就值大钱了。
别的单位是没办法,怎么都扯不上关系,自然不好抢人。咱们也是有老陈这一层关系在,才能想办法引他进来。
他们棉纺厂不也一样么?
本来宋厂长跟姜恒没什么交情,可是我听说,他现在正在想办法给姜恒翻案,就是为了通过他的女儿,把陈凡引过去……”
就在他们兴致勃勃八卦的时候,一辆上海小轿车缓缓停到办公楼前,正是杨厂长派去接陈凡的专车。
虽然比预计的时候晚了一些,不过杨厂长也没在意,反正只要人到了就行。
陈凡坐在副驾驶上,先给司机师傅递了支烟,还竖起大拇指,“师傅,您可真够专业的,从头到尾除了打招呼,一个字都不说,确实是当司机的料!”
司机仔细看了看他,确定他说的是真心话,才笑着接过烟,“客气了。”
陈凡咂咂嘴,推门下车。
心里还在嘀咕,我就是想打听一下你们的报废车是个什么情况,连这个都不跟我讲,过分了啊。
然后就看见杨厂长、李副厂长和赵主席三位大佬走了出来,他便赶紧迎上去。
刚开始陈凡还以为是巧合,总不能是三位处级干部一起等自己吧?
等三人都围上来,笑呵呵地和他说着话,才发现竟然是真的?
这下可确实有点受宠若惊了。
杨厂长拍拍他的胳膊,笑道,“路上辛苦了,先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下,待会儿我再带你到厂里转转。”
陈凡赶紧摇头说道,“不用不用,这点路没什么,我还是先看厂区的情况吧。”
早点干完活,也好早点收报酬啊!
旁边李副厂长满意地点点头,“好样的,跟你父亲一样,都是把工作放在首位。”
杨厂长笑道,“这样,我先带你去厂医院看看,深入了解一下情况,下午再带你下车间,怎么样?”
陈凡却笑着摆摆手,“我做事比较快,上午应该就能看完。”
开玩笑,我还等着下午去看车呢,哪能让你一推推到明天?
杨厂长三人看他这么自信,不禁互相看了看。
不过他们都是“成熟稳重”的人,自然不会轻易说反驳的话,便先口头答应下来。
反正事情办不完,肯定不能放人走,机械厂的大门啊,不是那么好进滴!
厂医院距离机关大楼不算远,就隔了一片小树林。
杨厂长一边走一边给他介绍,“昨天只是带你简单看了一些产品,没有详细介绍过我们机械厂,现在你要深入调查,我就跟你再讲一下。
云湖机械厂在云湖的重点企业单位中算是比较晚的,是65年搞小三线的时候,由江南省工业、物资、建材、交运、卫生、电力等14个厅所属的65个单位包建,在全省建成81家独立单位,我们厂就是其中16个重点单位之一。
机械厂建成之后,有铸造、加工、表面处理、精加工、零件检验、整机组装、整机检验、包装等车间,另外有运输车队、食堂、医院、商店、浴池、工人俱乐部等等后勤单位,现有职工近万人……”
陈凡一边听着他的介绍,一边轻轻点头,表示自己认真在听。
三线很多人都知道,当年为了应对有可能爆发的战争,上级决定将全国划分为三个层级,按照可能化为战区的程度,分别是一线、二线和三线。
最有可能成为战区的是一线,然后以此类推,最不可能成为战区的就是三线。
其中三线包括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宁夏、青海、山西、河南、湖北、湖南等省区的中西部地区。
一线是东部沿海和大部分边疆省区,其他地方则是二线。
然后将大量的工业建设项目向更加安全的三线地区进行转移。
这就是震惊世界的三线建设。
除了大三线之外,还在各省上马小三线项目。
这些小三线工厂最初的作用是生产团级以下的“轻型作战工具”,用来支持群众作战。
后来随着邱小姐横空出世,又给她造出了可以飞出很远的专属座驾长征一号,作战任务总算没有那么急迫,这些小三线工厂才逐渐转为民用市场。
云湖机械厂也随之进入高速发展期。
陈凡耳朵里听着介绍,跟着杨厂长他们走进了机械厂职工医院。
本来杨厂长还想将所有医护人员都叫过来,跟陈凡碰个面。
毕竟以后他也是厂里的“卫生顾问”,跟大家算是一个系统的,当然应该认识认识。
可陈凡却说不急,只跟匆匆赶来的院长打了声招呼,便丢下杨厂长几人,也不找向导,一个人快步在医院里转了两圈,连后面的住院部小院都没放过。
一圈逛下来,他回到医院大厅,便打了个手势,“我心里有数了,明天一起整理好给你。”
旁边的林院长满脸苦笑。
如果不是陈凡的名气在他们卫生系统里大得惊人,这时候他肯定要跟厂领导大吵一架,甚至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轰出去。
医院是非常严谨的工作,哪容得了他这么走马观花一番,就敢说心里有数、能提出意见?
可是现在嘛,当他知道这位年轻人是厂领导费尽心思邀请过来的陈凡,心里便只有期待。
质疑?
不存在的!
可就当陈凡说完之后,准备出去的时候,一群人吵吵闹闹地冲了进来。
还有人在大喊,“医生,救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