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7日,农历腊月二十九,除夕日。
天才蒙蒙亮,陈凡就起床洗漱,今天小徒弟们都不会过来,她们倒是想,但是师父不允许,所以今天的扫撒做饭,都得他自己亲力亲为。
总不能让老舅和表姐动手吧,也要他们会才行啊。
穿好衣服下楼,看看一楼房间,两间房都房门紧闭,陈凡动动耳朵,还能清楚听见房里的呼吸声。
都睡得正香呢。
好嘛,不用忙着做早餐了。
换上前年肖队长送的大头皮鞋,拉开大门,一片雪白映入眼帘。
得,才晴了几天,昨晚又开始下雪,半个晚上,大地又被白雪笼盖。
迈出门槛,顺手把大门关上,再穿过檐廊,往屋后走去。
这时厨房门忽然往里拉开,一只狗头探出来,看着陈凡的背影,多多欢快地甩着尾巴,顺着檐廊追了上去。
球球紧跟其后,不过两条狗都没有叫唤,只是呜呜作声,尾巴摆得跟风扇似的,显然非常开心。
到了后面的牲口棚,两匹马和两只羊睡得正香,不过陈凡刚走到跟前,两匹马就打了个响鼻,睁开眼睛张望,等看清楚来人,立刻翻身站了起来,还发出唏律律的轻叫声。
陈凡走上前,先摸摸两匹马头,随后扯了几把草料喂食。
等它们吃得差不多了,才给它们都装上马鞍。
这几天虽说比较忙,每天在外面吃请,不过晚上回来以后,陈凡还是赶工,做了一副新的马鞍出来,一新一旧,都给它们装上。
随后骑上小马,往前院走去。
到了前面,几只鸟都被惊醒,燕隼伴着海东青在空中盘旋,就连八哥也趴在鸟窝里探出鸟头,咕咕了几声,没有喊出话来。
唯有熊猫园里安静如故,三只大熊猫正在屋子里睡得正香,跟周亚丽和她枕边的两只金丝猴有得一比。
陈凡戴着手套轻抖缰绳,小马立刻顺着斜坡跑下去,再往东边一拐,便上了大堤。
小母马紧跟在旁边,落后半个身位,轻快地踏雪而行。
顺着大堤往北,不一会儿便到了7队的卢家湾码头。
尽管因为南湖公社镇上的卢家湾工业园,在下游又建了一座码头,不过这座7队的码头依然在使用,主要是用作运输队给地委和孤峰县城供应毛禽、卤味、蔬菜等物资,还有给机械厂、棉纺厂等大单位供货。
每天早上7点钟,都会有一艘船从这里出发,先后送到地委城北货运码头,还有县城的码头。
所以早上的时候,这里都会很热闹。
陈凡赶到这里时,运输队正在将一笼笼毛禽装船。
雪地里,两匹马格外显眼,没等他走近,两个人就迎了上来,陈凡远远望去,正是之前一起去过上海的杨家民、肖华强。
这两人从上海回来后,没多久就结了婚,然后从民兵连退居二线,将大队直属民兵班成员的身份拱手相让,成了专职运输队员。
倒也是好运,免了被征调的奔波。
稍微挨近一点,杨家民就喊道,“陈老师,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有事啊?”
陈凡翻身下马,将缰绳扔到马背上,也不去管,径直走了过去,“有点事找你们帮忙。”
走到跟前,掏出烟递过去,自己也点燃一支。
杨家民接过烟点燃,呵呵笑道,“你可别说找我们帮忙的话,我这心里害怕。有事你直说,我们都照办。”
陈凡看看他,再看看肖华强,笑道,“我记得你们是用面包车送货的吧。待会儿你们送完货回来的时候,麻烦顺便去棉纺厂接一下我对象。”
顿了一下,又解释道,“本来没想麻烦你们,这不下雪了么,我担心她们坐车过来不安全,……”
没等他说完,杨家民就连连摆手,“你这话说的,就这点小事,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就棉纺厂的姜知青,姜厂长他闺女对吧,我认识她,待会儿我亲自开车去接,保证安安全全给你送到家。”
陈凡挑挑眉头,“嘿哟,你拿到驾照啦?”
杨家民吐出一口烟雾,咧着嘴呵呵直笑,“还是要托你的福啊,从地委驾驶学校搞到不少培训名额,大队就安排了一批人过去,我马车赶得好,就被选中,连350块的学费,都是大队部出的。”
旁边肖华强跟着点头笑道,“我也是,我俩一批的。”
陈凡点点头,“那挺好,以后等卢家湾工业园发展起来,有得你们忙的。”
聊了一会儿,所有货物都已经装船,杨家民和肖华强才告别离开。
陈凡可以把车停在地委城北货运码头,杨书记他们却舍不得,所以每次送货,都是给船搭上跳板,将车开到船上带着走。
看着他们两人稳稳地将车开上船,货船缓缓离岸,陈凡才和来送货的人挥了挥手,算是打声招呼,便骑马离开。
他没有回6队,也没从7队走,而是穿过田间小路,径直往5队而去。
今天情况特殊,除夕日不进别人家门,碰上看着门的人家,陈凡也只是笑着问候一声,过门不入。
一直等到了卢四爷家门前,才翻身下马。
卢四爷正在家里默默忙活着,老人家孤身一人,却没有丝毫孤寂落寞的样子,堂屋大门敞开着,任由风雪吹入,他则在厨房里忙活,显然在准备除夕夜的大餐。
陈凡走了进去,伸长脖子看了看,笑道,“生活不错啊,弄了这么大一只公鸡。”
卢四爷转过身,举起手里一团蛋包,“你家公鸡下蛋?”
陈凡也不尴尬,背着手笑道,“您家母鸡鸡冠挺大,都快赶上公鸡了。”
卢四爷哼哼两声,将清洗干净的鸡子装好,随后将手洗干净,同时说道,“我听说,你舅舅过来了吧,你不在家里忙活团圆饭,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陈凡笑道,“接您过去团年啊。”
“团年?”
卢四爷拿抹布擦干净手,惊讶地看着他,“就算你认我这个师父,也该是初一来拜年,接我过去团什么年?这叫于理不合!”
陈凡跟在他身后走出去,笑着说道,“这道理也是人定的,一百年前还没有春节呢,现在不也习惯了过春节。”
古人过“元旦”,不是西元纪年的1月1日,而是农历正月初一,名为祭祀岁首,又有过“正月”的说法。
就连“正月”,一开始也不固定,夏朝以元月为正月,商朝把腊月定为正月,周朝又把夏历的11月定为正月。
汉朝更离谱,许慎在《说文解字》里面解释“年”字的解释是:“年,谷熟也。”
也就是谷子熟了的时候就是“年”了。
按照这个说法,农历八九月份就是过年。
《诗经·七月》也有“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的记载。
汉武帝时,正式确定以夏历正月为第一个月,一年的第一天是正月初一。从此以后,正月初一作为元旦一直沿用到清朝末年。
1913年7月,朱启钤向袁世凯提出建议,根据民间传统、拟定每年四个节日,元旦为春节,端午为夏节,中秋为秋节,冬至为冬节,逢节日放假一天。
结果袁世凯只批准了春节。
这就是阴历正月一日过春节的开始。
所以春节的历史并不长。当然,要是算上过元旦、还有“除夕”,那历史就长了。其实算起来,春节也是元旦、除夕、上元节等古代节日的演化和延续,正所谓一脉相承,说春节历史有四千多年,也未尝不可。
陈凡现在就是跟卢四爷抬杠呢。
卢四爷也不想理他,端端正正往椅子上一坐,再拿起搁在暖炉铁片上的陶壶,美美地喝了一口,随后额头轻抬,“不去。”
见老爷子油盐不进,陈凡犯了难,他拉过椅子坐在一旁,皱着眉头说道,“今天我媳妇儿肯定是要过来吃团圆饭的,可是又不方便往您这儿带,要明天才拜年呢。
结果您也不肯过去,照这么看,您是打算赖账?”
卢四爷一听这话,连胡子都忍不住翘了两下,一道冰冷的目光杀过去,“我赖账?我看你才是混账。”
陈凡两手一拍,叹道,“您不去,她们不能来,这到底是您不肯给、还是她们不敢要,可不是一笔混乱账么。”
老爷子听得眼角直抽抽,好不容易喘匀气息,又灌了一口茶,话也不多说,起身就进了卧室。
不一会儿出来,老爷子身上多了一件新换的棉衣,那棉衣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藏东西。
陈凡赶紧上前,躬身打了个手势,笑道,“四爷,请着?!”
卢四爷将手一挥,“走。”
出门时将大门关好,卢四爷也不落锁,随后在陈凡的搀扶下,轻而易举就被抬上马背。
陈凡翻身上马,依然不走大路,就从后面的田间小路上往回赶。
回到家里,陈凡先请卢四爷到客厅落座,先把壁炉点上,挪到沙发旁放着,随后打开电视机、泡好茶,这才请老爷子稍待。
他转身出了客厅,竖起耳朵听听动静,老舅正在起床,至于周亚丽,人应该是醒了,可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不肯起来。
看看时间,正好上午八点,也还算早吧?
他也不去打扰,先将两匹马牵到后面的牲口栏,给它们卸了马鞍,又添了一槽子的草料,才回到前面。
这时候老舅已经出来,洗漱完毕,正在客厅陪着老爷子聊天。
也不知道两人聊了些什么,都笑呵呵的,气氛还不错。
陈凡转身去了厨房,先洗干净手,开始准备早餐。
一笼大肉包子,里面掺着几个馒头,煮一锅小米粥,切一迭卤肉,暖两壶黄酒,再夹两碗泡菜爽口,便算齐活。
中午还有大餐呢,早上将就一下就行。
周亚丽是闻着香气出来的,当看见客厅里有卢四爷,顿时羞红了脸,赶紧跑去卫生间洗漱干净,整理好之后,又跑去厨房问罪,“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四爷过来了,我好早点起床啊。”
陈凡嘿嘿笑道,“我不是怕打扰你睡觉么。”
周亚丽捂着脸,“让四爷知道我赖床,脸都丢完了。”
陈凡,“没事,反正你也没脸。”
周亚丽顿时火冒三丈,正准备发飙,被陈凡一个大肉包子塞到嘴里,“今天除夕,不准生气。”
她只能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下去,然后记在心里,等以后算账。
吃完早餐,陈凡又忙活着准备大餐。
周亚丽不想掺和老爸和卢四爷的话题,躲到厨房要帮忙,结果看着老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硬是插不上手,只能站在一旁看热闹。
然后就被陈凡使唤着去了熊猫园,给三只熊猫喂竹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不觉到了11点。
所有食材该上笼的上笼、该油炸的也炸好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小媳妇儿到来。
就在这时,大堤上传来汽车开动的声音,陈凡走出厨房,对着八哥打了个呼哨。
八哥立刻扑腾着翅膀飞出去。
很快它又飞回来,落在檐廊顶上大叫,“媳妇儿来啦、媳妇儿来啦。”
陈凡眼角微抽,抬起手作势欲打,八哥吓得立刻飞起来,钻进林子里不敢吱声。
没过一会儿,陈凡听见脚步踩雪的声音,便走到斜坡旁等着。
就在周亚丽看到动静,丢下滚滚想要出来的时候,两道身影从树林里拐了出来,出现在斜坡下。
白色的披风、连帽子一起戴着,将整个人罩住,棕色的皮靴踩在雪地里,映着红润的脸庞,宛如从风雪中走来的精灵。
一人在坡顶,两人在坡下,隔着长长的斜坡,脸上尽是欢喜的笑容。
等两姐妹走上斜坡,陈凡看着她们,咧嘴笑道,“你们来啦。”
姜丽丽笑着用力点头,转头看看满脸红霞的姐姐,再回过头来,正要说话,就被一道身影扑上来,“呀,你们终于来啦,等你们好久了。”
姜丽丽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看着挂在身上的表姐,无奈地笑道,“表姐久等了。”
周亚丽放开她,一手拉住一个人,笑道,“来了就好,路上顺利吧?”
说着便拉着两人往屋里走去,“我跟你们说,今天老弟做了好多好吃的,还有卢四爷也来了,哎,你们知道卢四爷不?应该知道的吧?……”
陈凡转过身,看着两姐妹被某人拉进屋里,无奈地摸了把脑袋。
得,准备开饭吧。
用不着人帮忙,……好像也没人帮。
卢四爷和老舅都是长辈,肯定不会动,若是没有周亚丽,丽丽和甜甜一定会来帮手,但现在两人都被她挟持,只能委屈陈凡自己动手。
还好陈老师神通广大,自己烧火自己炒,不一会儿,一桌丰盛的团圆饭大餐便上了桌。
陈凡跑到客厅,请大家去餐厅就坐。
随后从储物柜里,翻出来一盘5000响的电光鞭。这是当前最长的鞭炮,后世起步就是一万响的那种,要到80年代后期才出现。
将鞭炮拆开,在场坪上摊成一条直线,陈凡掏出烟抽出一支点燃,先抽了一口,随即蹲下来,准备点燃鞭炮。
这时周亚丽跑了过来,“老弟老弟,能不能我来点?”
本来按照老规矩,点燃鞭炮的应该是一家之主,不过这时候也没人拦她。
周亚丽是不知道这种规矩,周正东还想纠正一下,可看卢四爷不以为意,未来外甥媳妇也面不改色,而陈凡更是直接递烟,便不再吭声。
陈凡转手就将烟递给她,“小心啊,点燃就跑。”
周亚丽接过烟,蹲在地上,远远地伸过去。
等引信刚燃起来,她转身就跑。
伴着清脆的鞭炮声,正式宣告,过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