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深邃广大,令人惊悸。
古州宛如一艘流浪星空的孤舟,在虚无中漂浮漫长岁月,沉沉睡去,不知万古千秋。
这一次,古州睡了很久,甚至久违的进入梦乡。
化作宇宙亡魂远超十万年的时光里,母星的记忆与知识被海量繁杂的信息不断地压缩,一百年在十万年的长度面前,太过微不足道。
乃至于曾经珍视的妻子儿女,父母兄弟,朋友亲人渐渐失去颜色,化作黑白的默片,不再有分量。
毕竟,相处不过百年。
可这次对于基因来源的追查和自闭,让他不断地追寻过去,追寻起点,沿着漫长的记忆跨越万古长河,再见到那个曾经的自己。
年轻活力,帅气逼人。
聪明博学,坚毅谦逊。
正是因此,他被导师认可发表论文,被妻子选中继承老丈人家业,从乡野之子跨越阶级的鸿沟,成为风头盛烈的青年学者,成为有为多金的青年企业家代表,在各种盛会上高谈阔论……
很多很多,本应遗忘的记忆在心底里攒动。
这记忆有多深刻呢,连两岁时坐在柴火背篓里跟着父亲上山砍柴,路遇的竹林某叶片上落下的肥头大耳的大黑蚊屁股上的痣都清清楚楚。
艳阳高照里,晒得黝黑的少年在老墙阴影下劈柴,身后堆得满满当当的柴火仿佛小山,双手虎口老茧焦黄,脚底的水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粗糙的衣服上浮出一层白点子。
这样的日子像是没有尽头。
十岁时,屋顶啪嗒啪嗒漏雨的平屋里,时常更换的支教老师诵读着孟浩然的古诗,瘦骨如柴的身影隐伏在后面,一边读诗一边翻阅着高一数学。
城市大学图书馆,勤工俭学的他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粗糙的手掌整理着书架,瞥见窗外活力的女大学生沿着阶梯奔跑而下,双马尾在阳光下透着金黄,银铃般的笑声在心底激烈起伏,旋即默默低下头。
深夜的实验室,他抬起头。
明月爬的很高,灯光很亮,硕士师哥一边用仪器跑着实验,一边左耳带着耳机刷着剧,师姐却体贴的为古州送来一碗泡面,热气腾腾,他肚子里咕咕响。
原来,还没吃饭。
他的前半生艰苦卓绝。
梦中的古州无声的咀嚼,怀念的呢喃。
“那是我吗……”
“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他茫然失语,却觉得这很重要。
比追寻基因的起源更加的重要,比万古岁月中的其他记忆都要重要,要重一万倍,十万倍,哪怕将时间拉长到一百万年,一万万年,也不及这百年光阴深刻。
“我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答案或许并不重要。
经历过才值得珍惜。
古州俯瞰万古,在大梦中重新经历曾经的过往,一次次的轮回,找回那些失去的感动。
“或许,母星最初的生命也曾坚定的信仰那缔造文明的初祖,最终却如我一般遗忘。”
“哪怕刻在基因里,也会被更多的基因淹没!”
就像很多人将座右铭写在书本的封皮上,取出书的第一件事便是掀开封皮。
古州编织了很长的梦,梦中创造了世界。
他一次次的经历,一次次的重新体会那些感动。
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也不知为何,他隐隐有些担忧,总觉得那颗星球上会发生一些事情,可梦太美,就像早上沉浸美梦的人一次次的摁死闹钟铃声,再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五百年过去了。
一千年过去了。
“古祖已经两千多年没有搭理我了!”
黑暗之界中的黄祖悲叹的坐在星辰上,十分气抖冷,四根鞭毛软软垂下,佝偻瘦巴巴的像八十岁老头细胞,细胞膜如垂下的老皮耷拉到地面,上百张獠牙嘴巴忍不住抽噎。
赤天子矮了好几头,仅剩十八微米高度,满头红毛中心秃了,只剩周围半圈,他倒背着手,像个历经沧桑的中年汉子,忽的气度全失的跳高高,密密麻麻的嘴巴开合。
“君父!快看快看!那是什么!”
“住口!什么事比祭拜古祖更重要!”
“君父,是光!划破黑暗的黎明!”
他孝顺的夺过黄祖手中的扶桑拐杖,高高举起:“执掌扶桑之木,可窥见光明!”
赤天子虽然未修餐霞圣法,不可缔造纯阳道果,但却能凭扶桑之木感知光的有无,借着扶桑之木,他感受到黑暗的边缘像是墨汁与水晕染的边界,呈现‘浑浊的清澈’。
“什么!”
“古祖!我们终于通过您的考验了吗?”
黄祖激动的鲤鱼打挺,跳起来,夺回扶桑之木,果然感受到熹微的光线照破黑暗之界,令扶桑之木微微出水……
两人连忙趴在扶桑之木附近大快朵颐。
扶桑之木是从扶桑神树上截取的枝丫,遇光可发生光合作用的光反应,产生ATP,也就是三生神药!
“嘎吱嘎吱!”
两人像是乞丐冲进了萝卜地,一根鞭毛握住一棵,疯狂的吃吃吃。
他们的肚皮快速的涨起来,可黑暗之界哪里有清澈的灵气和神物,瞬间,两人便被染成漆黑之色。
可他们太饥困了,什么都顾不上。
吃到日上三竿,细胞膜撑得快要裂开,直径达到惊人的三十微米,上百张嘴巴撑开合不上,饥饿百年的两人躺在星辰上睡了三天三夜,直至快要彻底黑化方才醒来。
“万法……归流!”
神通逆行!
两大细胞老祖洗去一身黑暗物质,重归巅峰状态。
赤天子嘴巴开合大笑的摸着头顶上重新长出的赤红纤毛,滚滚舞动。
他阎魔天子!活出第二春!
嘭!
黄祖更是弹射起飞,瞬间冲出黑暗边缘,噗通跪倒在地,仰望苍穹。
“不是我们有多努力!”
“不是我们有多坚毅!”
“只是我们通过了伟大古祖的考验!”
“伟大仁慈的古祖啊,您的孙,黄,献上最真挚的问候!”
赤天子冲出来,立刻被摁倒,被动的跪拜古祖,学到的越多,便越发觉得古祖可能真实存在。
君父可以虚拟出一個古祖,但不可能幻想出诸般颠扑不破的大道。
他抬头欲开口,只觉炫目逼人。
黄祖盘坐于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周身晕染开层层的涟漪,黑色与金色相互交织,缓缓盘旋,宛如一方太极。
“君父,又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