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两天中…
裴鸿羽在其父的指使下,继续去赌坊装傻充楞,或是想要借钱再赌,或是像傻子似的问能不能少还一些钱财。
他这番装傻充愣,就连钱有升都以为他是不是脑子不好了,便叫了几个手底下的人将其拎到运河边,按在水里清醒清醒…
裴鸿羽喝饱了河水,被人扔回了宋家…
裴应礼见状也算是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定是青沙帮里有人盯上了宋家的这份基业!
于是不动声色的收拾东西准备先回溪阳,用那以退为进的迂回之法再做打算…
他心中有所谋划,但其妻许氏却并不知情,听闻儿子差点被溺死,许氏又哭又闹的叱骂丈夫狠心…
而裴应礼在思量着自己的旱涝保收之法,本就没心思多与她争吵,又被吵的头晕,便骂了许氏一顿。
许氏心中不满丈夫狠心,便哭哭啼啼的找到了女儿裴雪雁…
裴雪雁正忙着处理宋老爷子走后的琐事,见母亲哭哭啼啼的找到自己,还以是出了什么事,紧忙带回房间询问。
“雪雁呐,你可得救救你弟弟。”
许氏见屋里没有旁人,满脸悲戚的拽着裴雪雁的手,哭诉道:“你爹是个狠心的,你可得救救你弟弟啊。”
“怎么了这是?”
裴雪雁听到其说要救弟弟,当下秀眉紧蹙的问道:“可是鸿羽在外面惹事了?”
“雪雁你也知道…”
许氏抹了抹眼角,说道:“你弟弟年纪还小,所以自小就贪玩了些,但是他本性不坏的。”
“前些天我们一家来帮忙照看宋老爷子,他刚到这边,玩心重了些,跑去赌坊玩了几把。”
“你弟弟心思单纯,不识人间险恶,结果就被赌坊里的人下套,赌输了三万两!整整三万两啊!”
“……”
裴雪雁闻言不觉有些失神,回过神后满脸不可置信的问道:“鸿羽在外面赌钱输了三万两??”
她知道自己那个弟弟从小就沾上了赌钱的恶习,还未出门时,她也曾多次劝诫过父母要多加管教弟弟…
但每次都被父母以‘男人有些喜好正常’、‘小打小闹而已,不足为虑’、‘他还小,玩性重些正常’、‘不该你操的心别操’等等言辞搪塞了过去。
此番听闻母亲说弟弟在外面输了整整三万两,她这才知道,自己那败子弟弟竟能赌的那么大!那么凶!
“是啊!”
许氏抹眼泪的同时也在偷偷的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其神色中有股难以言喻的嫌恶,当下哭诉道:“你弟弟年纪小,那是被人骗了。”
“鸿羽都及冠了!年纪还小!?”
裴雪雁强压心中怒气的说道:“我现在已经出了门,不反对你们二老偏宠他,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他说话?”
“那我能怎么办?”
许氏见女儿也在指责自己,哭的更伤心了,而且是边哭边责骂:“裴家这一代就伱弟弟一个男丁,你这当姐姐的不帮他谁帮?”
“现在出门了,嫁到宋家就不认娘家人了是不是?我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养大,就养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
“……”
裴雪雁被吵的头脑发晕,心中有气却又发不得,只能长长的舒缓一口气问道:“娘,我想问一下,您想让我怎么帮?”
“怎么帮?”
许氏闻言也不闹了,抹了把眼角的泪痕说道:“你弟弟在外面欠了三万两,差点被人溺死在河里,这钱爹娘拿不出来,你还能拿不出来吗?”
“……”
裴雪雁闻言气的都想笑,说道:“鸿羽自小就得你们偏宠,如今他在外面赌钱输了三万两,你却让我这個已经出门的姐姐拿出三万两帮他?”
“你不帮他谁帮他?”
许氏见她话里带着刺,也像是炸毛了似的,训斥道:“现在宋家人都死完了,这宋家的产业不都在你手里吗?”
“这宋家产业那么多,不值十万两也值个八万两了,叫你匀出个三万两出来帮你弟弟渡过难关都推三阻四的,你良心让狗给吃了?”
“……”
裴雪雁被骂的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她自小因为父母偏心,并不得重视,心中本就有些怨气,待长大被赶瘟神似的‘嫁’到宋家后,对娘家人的感情更是降到了冰点…
但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前些日子宋老爷子病重,娘家人来探望、帮忙,那降至冰点的感情也稍微缓和了些。
裴雪雁并不蠢,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父母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也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
她也一直在防备着…
但为人儿女,面对的又是血脉至亲,她心中仍抱有一丝幻想,始终不愿相信这世上会有那般算计儿女的父母。
如今,她确实没见着父母的算计,但却见到了比之算计也不逞多让的东西…
她莫名感觉一阵寒意…
心寒。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一把推开,裴应礼满脸恼火的走了进来,厉声叱骂发妻:“谁让你来雪雁这里胡闹的?”
“我胡闹?”
许氏满脸委屈的说道:“鸿羽是她亲弟弟,鸿羽现在欠赌账差点都被人溺死在河里,她这个当姐姐有能力凭什么不帮?”
“你……”
裴应礼给她打了个眼色,训斥道:“雪雁已经出门了,如今是宋家人,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你少在这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
许氏爱子心切,又接连被责怪本就在气头上,哪还能看懂他的眼色?
“她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吗?我让她帮帮鸿羽怎么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手里攥那么多家产最后还不是得便宜外……”
“你给我少说两句!”
她话还没说完,裴应礼甩手就是一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
见发妻捂着面颊满脸不可置信之色,一旁的女儿也满脸异色的的看着自己,他义正词严的训斥发妻:“雪雁已经出门了,不欠你我什么!我自有办法解决鸿羽的麻烦,知道吗!?”
“……”
许氏捂着面颊,虽满脸委屈之色,但听到丈夫说有办法解决儿子的麻烦,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爹……”
裴雪雁见父亲还算明事理,也是心有不忍,上前劝诫道:“有什么事咱们坐下说,没必要动手。”
“无妨无妨…”
裴应礼摆摆手说道:“雪雁呐,裴家家门不幸,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在外面惹了事,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如今宋老爷子的后事也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此番为父就是来与你道别的…”
“你们要回去了?”
裴雪雁眉头微蹙的问道:“那鸿羽在外面欠的赌账该如何处理?”
“你不必担心…”
裴应礼不以为意的说道:“鸿羽那小子是被人下套才输那么多钱的,而且赌账这东西自古以来就上不得台面。”
“咱们裴家在河阳这边无甚根基,但在溪阳那一亩三分地上还是认识些人的,只要回了家,量那些人也没胆子去要账。”
“倒也是……”
裴雪雁点点头…
“但为父还是担心你呀…”
裴应礼咋舌两声,意有所指的说道:“对方下套必有所图,而鸿羽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显然不是对方的主要目标,为父担心的是对方知道我们血亲关系,想借此事图谋你宋家的产业啊。”
“这……”
裴雪雁秀眉微蹙的思忖一番,应道:“倒真有这种可能!”
“这事你得上点心…”
裴应礼说着瞥了许氏一眼,给她打了个眼色说道:“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抓紧回去,少在这丢人现眼。”
许是被那一耳光打醒的缘故,许氏此番也看出了他的眼色,一言不发的捂着面颊出了门。
“雪雁呐,为父也该回去了…”
裴应礼叹了口气,自嘲的说道:“此行本来是想帮忙的,没成想这忙没帮上,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言重了…”
裴雪雁摇摇头,说道:“宋家在这河阳县也算有些声势,如今老爷子虽然走了,但宋家仍在,等闲之辈还不敢对宋家如何。”
“就怕对方不是等闲之辈啊…”
裴应礼讳莫如深的摇摇头,说道:“如今这河阳县的江湖乃是青沙帮一家独大,凡事小心些,错不了。”
“青沙帮……”
裴雪雁目光微动的点点头。
“你既知道,那为父也就放心了。”
裴应礼笑着点点头,刚想转身离去,却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过些天就是裴家祭祖之日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和蔼可亲的问道:“雪雁你虽出了门,但毕竟也还姓裴,你这都在外两年没回娘家了,这次不回家看看吗?”
“……”
裴雪雁闻言不禁有些恍惚…
她在裴家从小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边缘人物,而裴家祭祖乃是当地裴姓宗族的大事,能受邀去的都是裴姓一族的青年俊杰或是有声望的族老。
她清楚的记得,小时候看祭祖庙会热闹,想去玩,但父母却说她一个女孩子,不适合去…
随后带了弟弟去…
因为她当初还是孩子心性,偷偷跑去玩了,偷吃了庙会上的一块糕点祭品,被人发现后叫来了父母…
被父亲当着众多裴姓宗族的面打了一耳光,叱骂是丢人现眼的东西。
她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年自己八岁,被父亲的一耳光打的鼻血都流出来了…
从此之后,她没去过裴家的祭祖庙会…
如今已时隔多年,裴雪雁嫁入宋家后平常连娘家人都看不见一个,更别提有人要她回去祭祖了。
没曾想,当了宋家遗孀后,父亲竟会主动邀请自己回裴家祭祖…
她抿着唇角摇摇头,说道:“我现在是宋家遗孀,回去祭祖只会给各位祖宗抹黑,就不回去了吧。”
“……”
裴应礼闻言心头一突,似是也没料到她面对自己的邀请会拒绝的这般干脆…
不过他也是老江湖了,自是有些急智在,当下神色戚戚的说道:“雪雁呐,为父知道,当初把你许配给宋家,你心中有些怨气…”
“但那会也是为父的无奈之举啊。”
“那会儿你也知道,家中生意每日渐下,为父还欠了宋老爷子一笔款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的…”
“这两年来,为父心中也是备受煎熬,自觉无颜面对你,你要恨就恨为父一个人就是了,可莫要记恨上裴家宗族才是。”
“……”
裴雪雁本就不是心如铁石之人,如今看到老父亲这般姿态,心中也确实有那么些许触动。
“爹你别多想…”
她沉吟了一番,说道:“老爷子刚走,眼下这宋家还有一堆后事等着我处理,此番肯定是不能和你们一起回溪阳的。”
“无妨无妨…”
裴应礼见她话软了,紧忙笑道:“离咱们裴家祭祖还有半个月呢,此番我和你娘、你弟弟先回去,等到家再派人来接你,不急。”
“……”
裴雪雁闻言似是也明白了什么,明明心中暗叹,却也不在推辞,反而笑着应道:“那也行。”
“呵呵呵,好好好…”
裴应礼见她答应心中也是一喜,目光微动的笑道:“宋老爷子前脚刚走,就有人觊觎宋家基业了,你呀,正好回娘家避避那些人的视线。”
说罢,他笑呵呵的转身而去…
而裴雪雁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落寞的失了神…
当晚…
裴家人趁着星夜出了河阳县。
待到第二日…
钱有升得到裴家人星夜离开的消息后也是有些惊异,暗想那裴家人倒是挺胆小的,自己的手段还没用上呢,他们就先跑了…
不过他也知道刘慎杀猪的目的就是为了赶走裴家人,此番裴家人跑了已经算是完美达成目的,他也省了不少事。
于是钱有升不再多想,派人去了趟码头堂口…
而此时的刘慎还在修行…
这半个月来,他每日除了去宋家祭拜宋老爷和去钱有升那看看杀猪,其他时间一门心思扑在修行上…
在此期间,他又贯通了一条经脉。
八脉奇经与十二正经已经贯通了十九条,只剩最后一条经脉便可气机贯通四肢百骸,滋生内力…
人都会向往自己没有,却又触手可及的事与物,修行也是如此。
如今他只差临门一脚便可跻身武道二境,那种明明已经有半只脚踏进门槛了,却还有半只脚停在门外的感觉让他火大,自然也就越发废寝忘食的修行,争取把那只还停留的门外的脚也迈进去。
就在刘慎修行之际,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紧接着门外又传来:“刘堂主,钱堂主有事相传…”
“进来…”
刘慎见房门打开,也随之收功。
“刘堂主…”
钱庄堂口看门的胡强笑嘻嘻的凑到他身边,附耳说道:“钱堂主说那什么姓裴的一家人在昨晚连夜跑了。”
“哦?”
刘慎闻言眉头一挑,颇为好奇的问道:“我记得这才第三日吧,钱堂主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这么快的把那家人撵走?”
“没用什么手段…”
胡强笑了笑,打趣道:“那姓裴的也是个软蛋,昨天失了智似的到赌坊发癫,被咱几个弟兄按在河里喝饱了水,险些溺死,可能是怕了吧,听说昨天晚上乔装了一番,连夜跑路了。”
“……”
刘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道:“那宋家少奶奶呢?没什么事吧?”
“没有。”
胡强摇摇头,说道:“前几日您交代过后,我就找了几分机灵的兄弟留意宋家了,就今儿,还有弟兄看到宋家少奶奶去通达堂了,看起来气色好的很。”
“有心了…”
刘慎微微颔首,拍着他的肩头笑道:“等会你去码头堂口的账房用我名字取点银钱,给那几个兄弟买些好酒好肉,每人再分点银子,就说这几日辛苦他们了。”
“嘿嘿嘿~”
胡强闻言面色一喜,笑着拱拱手:“那我就先替几个弟兄谢过刘堂主的赏识了。”
“应该的,去吧…”
“好嘞~”
刘慎见胡强喜笑颜开的离开,也是暗叹‘权力’这东西果然是所有男人的春药。
一个小小的青沙帮副堂主就能这般权力,那青沙帮帮主、漕帮龙头、朝廷大员、乃至皇帝,他们手中的权力又是怎样的迷人?
想到裴雪雁去了通达堂,他收拾一番行头,也便出了门。
刘慎的宿慧记忆中有句话叫做‘好女人别错过,坏女人别放过’,他一直觉得很有道理。
而裴雪雁那样的女人明显属于前者,他自然是不想错过的。
但他也知道,之前裴雪雁因为宋家遗孀的身份,与自己相处时心中一直有些负担在,关系也一直维持在一种很微妙的地步。
说朋友吧,不止;
说是意中人吧,仿佛又隔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不甚真切。
如今宋老爷子已经走了,而且走之前也同意将裴雪雁许配给自己,加之后事也已忙完,此时不撕开那层暧昧的薄纱,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