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海爷的嘱咐,洼里的社员们,在看病问题上,没有跟抢旧棉花、旧衣服一样,一哄而上。
留下几个腿脚多少有点毛病的,再有几个围着看热闹的,多半人,都背着自己今晚所得,贴着墙根悄悄回家了。
对于骨伤,李胜利这边手拿把攥,不过两袋烟的功夫,几個最严重只是聚筋的患者,就被他捋顺了。
地里干活,难免抻了闪了,这点小毛病,在李胜利手里连药酒都懒得擦,上手就好。
见没人上前,李胜利也懒得跟生人尬聊,收拾好药箱,笑着扫了一圈,还算知机的社员们就散了场。
将门关好,李胜利转身进了村部的粮仓,会计张连福、出纳王三昆这边账还没整利索呢。
“这就完事儿了?”
蹲靠在门口抽烟的海爷,见李胜利一会儿就回来了,有些诧异的问道,就怕社员们得罪了他。
“完事儿了,没什么正经伤,尽些抻筋的,捋两下就好。
海爷,我先回去?”
见赵家三兄弟不见了踪影,李胜利也不想晚上待在坟砖、墓碑盖的村部里。
海爷他们算是子孙后代,他可是洼里的外人,别被盯上才好。
“行,你拿个电棒照着路,明天让你满奎哥捎回村部就成。”
接了海爷递来的手电,李胜利扫了一圈。
粮库里除了海爷,就几个人打着手电,围着张连福跟王三昆,这应该是监视他们算账的。
打着手电走在村里寂静的土巷子里,多少年没走过夜路的李胜利,还真是有点陌生感。
小时候走这样的夜路,多半要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夜幕就会觉得有东西跟着自己。
手里如果有个手电,肯定会转着圈四处乱照,照着照着,人就会被手电的光柱吸引,试试能不能够着天,就是接下来的主题了。
一路风平浪静的回到赵家大院,没出现在粮库的赵满奎,推开正屋门,也没说话,只是向李胜利招了招手。
先将自己的药箱放在东厢房,屋里的柳爷已经睡下了,没有娱乐方式,老人孩子都习惯了早睡早起。
轻轻抬脚关门,出了东厢房进正屋,赵满奎这边已经给他倒上了一碗玉竹水。
“胜利,我四哥的腿真的有救?”
如果李胜利不提土鳖,赵满奎也不会多想,这个时候让四哥家的孩子去抓土鳖,他不多想也不行。
“他的伤在股骨前端,自行愈合的概率很低,稍微一动,骨头就很难愈合。
一旦骨伤断口闭合,除非手术接续,不然以后就只能瘫在炕上了。
我的法子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长好了骨头,他也不一定能好。
卧床不动七天,弄不好还会栓住,看运气吧……”
不做隐瞒的将实情告知赵满奎,李胜利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玉竹水,就等着他的下文。
“胜利,土鳖的事儿……”
赵满奎最近忙活的大事,都是围绕土鳖进行的,今天四哥赵满屯去李胜利那边看伤,好巧不巧的就提到了土鳖。
赵满奎觉得,他的本家四哥,在李胜利这边应该是可以治的。
“不着急去药材公司买。
冬眠的跟成药,差的不过是炮制而已。
让赵满屯家里的试试吧。
久病床前无孝子,万一治不好,就当是提前磨练他家里人的性子了。
赵满屯性格刚强,一旦瘫了,家里人再给脸色,多半活不过年的。
他要是自杀,老哥你的面子也不好看,现在折腾折腾他家里人,未必是坏事儿。”
治病,从来不是医生跟患者两个人的事儿,大多时候都要有家人的支持。
有些病患,得不到家里人的支持,原本能治好的病,不是放弃治疗就是放弃自己,这事儿没法说的清楚。
“还是你成,我督促着他们,让他们闹出点响动。
如果我四哥的腿好了,养土鳖这营生,也就水到渠成了。
等土鳖养上了,我答应你的半扇猪一样从村里出。”
明白了李胜利的意思,赵满奎脸上也带了笑意,四哥的腿要是好了,那就真是皆大欢喜了。
赵满奎说完,李胜利又说了下义诊的事,晚上看病,他有些抵触,心情不好也怕影响诊脉。
自己是过劳来的,对于过劳心里有抵触,年纪轻轻的再过劳回去,就不美了。
于是李胜利就提了一嘴,让洼里的社员,白天轮流去医务室。
赵满奎听完就答应了。
这是正事也是好事,现在出的义务工是整修村里的沟渠,社员的情绪不高,无非是磨洋工靠工分。
让社员们轮流去看看,不怎么耽误干活,不去看诊,也一样不出活的。
两人正聊着,拄着棍的海爷推开了正屋门,摆了摆手没让两人起来,而是带着一脸的凝重坐到桌旁。
“胜利、满奎,十包衣服卖了七百八十多,这事儿能做吗?”
喝了一碗玉竹水之后,海爷才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旧衣服是两块一包,从信托商店当破烂儿收来的,这些底子赵家人清楚,转手卖给社员,一下就净赚七百六。
三十八倍的厚利,没让海爷兴高采烈,反而让他心惊胆战。
这么大利润的买卖,在他看来是不敢做的。
“爹,你情我愿的事儿。
再说了,信托商店里的库存,也不是一般人能弄来的。
当初也是老肖那边牵线,咱们去了好说歹说,才促成的。
往常这些东西,放成渣滓都不卖,与其让他们送造纸厂打碎,不如让我们再穿几年。
再说了,现在胜利不是接上那边的老张了吗?
这事以后就不是村里做了,让小老虎来扛大梁,万一有人来查,咱们不做了就是。”
对于三十多倍的厚利,赵满奎没多大反应,利厚买卖就能做。
东西的来路正,社员们有需求,当过兵的赵满奎在改善社员生活条件上并不迂腐。
两相便利的事,能做就做、不能做就不做,或许不做了,社员们还不愿意呢。
还有一点,赵满奎没给自己老爹说,如今城里能买旧衣服的只有信托商店。
他之前挨家去打听过,信托商店挂着的旧衣服,一样不便宜,差不多的冬衣也得十块往上。
有了信托商店托底,即便社员们去城里打听,一两块的衣服也没处买去。
见不到里面的大利,社员们也不至于眼红闹事儿。
“成,就按你说的来。
胜利,不能做的时候,千万别逞强去做。
我老了,经的事多,做事难免瞻前顾后,谁曾想,这老了老了,人不成了,胆子还小了。”
海爷发了感慨,作为儿子的赵满奎只能无奈苦笑,不好接老爹的话茬。
李胜利作为外人,就不能不说话了,不然海爷的话就掉地上了。
“海爷,老话说的,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经历的事情多,心里才会有顾虑。
我们这帮小的,做事没头没脑,以后还得您来掌眼、指路。
您老不成?
没那话!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现在是老宝贝呐!”
李胜利一声老宝贝,惹得海爷哭笑不得,躲在西屋里的马凤兰也笑出了声响。
“甭躲门帘后边偷听了,出来听听,孩子们还要分账呢!
胜利,钱要从村部出,过两天才能给,咱们先分账。”
喊出了偷听的马凤兰,自家媳妇里里外外是把好手,海爷没有避讳什么,直接就给李胜利说了分账的话。
几家是初次合作,分账是个难事,不等海爷一家开口,李胜利就先开了口。
“海爷,我之前说过均分,老三不作数,我、肖虎、老大老二,四个人均分好了。”
买卖初期的分账是大事,李胜利这边没纠结什么,将当时自己说的平分拿了出来。
他在山里有块大金砖垫底,对于几百块钱,还真是不怎么在意。
现在钱只要够花就成,多了,既不能张扬又没地儿快活,只要够花,在钱上斤斤计较,没什么意思。
旧衣服这买卖,也不一定能常做,分到哪算哪好了。
“这不成,旧衣服的买卖,是你塞了两块钱做成的。
这买卖你要占大头。
这么来吧,满奎跟长弓是把兄弟,我们两家算一家,胜利你自己算一家。
对半劈,以后其他的我们不管,只管往回拉东西,小老虎管着销货。”
旧衣服的买卖,是怎么做成的,赵家几个大人,回来之后仔细的问过老大跟老二。
有马凤兰在侧,赵家的老大、老二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然身子骨是要遭罪的。
涉及到了老赵家的大事,泼辣的马凤兰也没说话的份儿,海爷才是赵家真正的当家人、老掌柜。
马凤兰最多只能算作少掌柜,想要把握家里的大事,除非海爷没了。
“海爷,咱们爽快点,既然你说了三家,那咱们就不管人头了,三家分账,这样就清楚明白了。
一家二百六,剩的零碎就归老大、老二,毕竟要占地方吃饭的。
以后咱们也就这规矩,三家劈账整分,剩的零头坐在家里。”
听着李胜利面面俱到的分账方式,海爷点了点头。
别小看零头,一次几块钱,一年下来也不少的。
洼里的社员们,撅着屁股干一年,好年景一家才能分个几十块。
遇上荒年、灾年,别说分钱了,弄不好还得倒挂下一年的分红。
海爷那时候,就有连续几年见不着现钱的紧巴年景,对农民来说,赚口饭吃不难,可赚票子太难。
李胜利分账,细处上也没把赵家撇开,算是仁义了。
“成,分账是三家分,干活是老大老二的,小老虎以后就当掌柜,说了算的东家,就是你胜利了。
这事儿不要再推让,老大老二就有把子气力,不干活干啥?
小老虎你要给看住了,那小子让长弓绷的太紧了,将来没了约束,只怕会害人害己。
等孩子他大娘身子骨强点了,你去哪就带着小老虎去哪。
这话,不用你去提,过段时间我让长弓来家里一趟,我凭这张老脸说说他。”
对分账本就不怎么上心的李胜利点了头,三家分账,就算是约定好了。
算了算自家老大、老二分的钱,马凤兰这边不由的多了些想法。
“爹,老大、老二分了账,咱们给满奎买辆自行车吧。
这整天村里、乡里的到处跑,有辆自行车省力不说,腰杆子也正。”
一笔大钱到手,早就想置办家底的马凤兰忍不住了,直接开口就要买自行车。
马凤兰说完,海爷的黄铜烟袋,就敲在了桌面上。
“烧的你!
见了钱就四五六不懂了?
村里一家一年就分几十块,你花一百二去买自行车?
农民吃的就是腿脚,有啥省力不省力的说道?
腰杆子正不正,不是看自行车!
做人做事不伤天害理,能带着村里的老老少少填饱肚子,这才能挺直了腰杆子。
你娘家的那个支书亲戚倒是骑着自行车,可你娘家近千户的大村,八九百户吃不饱饭。
社员都往他家祖坟泼大粪了,那样的货色,骑上自行车也没有个人样儿!
要我是你娘家村的社员,早就一镢头揳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