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明白了,赶紧办事吧?
时间可不等人,琐碎事多着呢!”
两句话打发走了赵满奎夫妇,李胜利喝了点水,才出了正屋。
院里,柳爷坐在南墙根晒太阳,赵彩霞蹲在阴影里翻着手上的医书。
李胜利也没跟两人打招呼,抬脚就进了东厢房。
“这算是歇了。
二丫头,进屋看书去吧,记着你小叔说的,看书一定要沉进去,不要浮光掠影。”
嘱咐了一下有些心不在焉的赵彩霞,柳爷起身进了西厢房跟海爷聊天去了。
睡了一会儿,李胜利就被洼里上工的钟声吵醒了,今天上工的钟声格外的长,也比平时急促有力。
在赵家做客,李胜利也不好睡懒觉,只能在急促的钟声里起床,背上药箱,带着柳爷、赵彩霞继续出诊。
这次洼里的老头老太没有跟往常一样,等在医务室的门口。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面,李胜利多少有些不适应。
进了村部大院,谢飞已经等在了医务室的后门,看到脸上依旧带着惺忪睡意的李胜利。
谢飞脸色阴沉的问道:“那家人是在调理我们吧?”
中午,懒汉张连山家的伙食很不好,只有一锅带着石头渣的大碴子粥,和一大盘带着白毛的咸菜。
管饱是没问题的,但牙碜的感觉,以及咸菜上令人作呕的白毛,不断在谢飞的眼里重现,让他胃里酸水不断翻涌。
不管是为了名声,还是为了体验,谢飞强忍着恶心,喝了两碗大碴子,吃了半根咸菜。
越想越气的他,在医务室的后门站了大半个中午,就是想跟李胜利理论一下。
“咋,他家给你们吃屎了?”
李胜利不受谢飞的影响,问了一句之后,就打开医务室的后门,进屋开门继续营业。
李胜利的问题,让谢飞的喉头好一阵翻滚,看着屋里有说有笑的三个人,他不知道按住想要暴揍李胜利一顿的哥们,对还是不对。
忍下心头的恶心,谢飞还是推门进了医务室,直接坐在了李胜利的对面。
“你这么做,过分了。
我没对你造成任何伤害,但你却伤害到我们了。”
紧紧的盯着对面的李胜利,谢飞一字一句的说道。
“哦……受伤了啊?
在张定邦家吃的什么?
管饱不?”
李胜利问的云淡风轻,全然不顾牙齿已经‘咯咯’作响的谢飞。
“带小石子儿的大碴子粥,长了白毛的咸菜,管饱!”
恨恨的说出张连山家的伙食,从小到大,谢飞就没见过这样的饭菜,更别说吃了。
“彩霞,张连山家平时什么伙食?
给你谢飞哥哥说一下。”
李胜利的称呼,让赵彩霞脸上稍微一红,看了看一脸不快的谢飞,她说道:
“一天一顿稀粥,一人半根咸菜。
偶尔有亲戚接济,他们家也很难吃饱。
张连山媳妇,倒是经常能弄到吃的……”
说起懒汉媳妇的食物来源,赵彩霞脸上就红的厉害了。
见赵彩霞说不下去了,李胜利就接过了话头。
“你听,人家平常只喝稀粥的,你们来了,才熬上了大碴子粥。
有石子儿?
牛粪里挑粮食听说过吧?
苞米芯是代餐知道吗?
大碴子粥是正经的主食,你有什么可不满的?
前半月,我一天就吃仨窝头、稀粥管饱,那还不如带石子儿的大碴子粥呢!
依着你的脾气,我是不是该出门抢吃的?”
李胜利的话怼的谢飞无话可说,他之前下乡,多半都是在公社吃饭,或是在卫生所吃饭。
正经在农户家里吃饭,这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那石子儿不能挑一下?”
“不能挑,包括粮食里的土沫子都不能筛,因为这些东西压肚子,可以少吃一点粮食。
谢飞同志,战天斗地之前,首先要战胜自己的。
包括食欲、审美等等……
你觉着不能吃的食物,真正想吃的人还吃不到呢。
你以为看不上的人物,或许心灵比你高贵的多。
家里送你来镀金,觉得你是璞玉,驴粪蛋子镀了金,又能有什么用处?
你真该好好想想我的建议,再想想你父母的过往。”
几句话说的谢飞无言以对,见小白脸陷入了长考之中,李胜利起身就出了医务室。
村部的院里没人,洼里的誓师大会,应该是在工地举行。
也不管屋里的柳爷几人,李胜利沿着上午的路,就奔工地去了。
“李胜利你等等……”
快到工地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谢飞急促的呼声。
“说……”
李胜利没好气的看了小白脸一眼,跟柳爷说的一样,谢飞还真能下的来。
“我会好好考虑的!”
听小白脸认认真真的说了想法,李胜利有些腻歪。
“就这?
值当的让我等你吗?
我建议你先把身上的将校呢,脚上的三接头换了,区长穿的都没你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区长呢!
看看公社干部都穿啥,又不是让你下来当新郎倌的。”
怼完了谢公子,李胜利的起床气也就散尽了,脚下紧走几步,就看到了洼里村的会场。
招展的红旗,齐刷刷的小伙子,围在周围的群众,只要红歌一响,口号一喊,妥妥的就是战天斗地的开始。
公社的干部,正在围着现场拍照片,两台照相机出现在了现场,也说明区里跟乡里,对洼里的防空洞很重视。
拍完了照片,赵满奎独自一人,上了桌子拼成的演讲台,开始了他的演讲。
这时节的演讲,从一個转业军人嘴里喊出来,单是气势就能鼓动人们的干劲儿。
随着赵满奎喊粗了脖子的一声‘开工’,洼里的小伙子们把衣服扔了一地,光着膀子,‘呼啦啦’涌向了几所破土屋。
几乎是同一时间,几座破土屋,就被洼里的小伙子们推倒了。
赵满奎带头,洼里的老老少少呼应,震天的口号声响起。
看着身边双拳攥紧的小白脸,李胜利这才对他有点认可了,心中热血在,就是好青年呐!
“李胜利,我要跟你换衣服,我也要参加劳动!”
看着被赵满奎的演讲刺激,多少有些上头的谢公子,李胜利撇了撇嘴,问道:
“在这?
当着洼里村的老少爷们?
我倒是无所谓,就你这白白净净的样子,不怕让洼里的娘们惦记上?”
虽说给谢公子破了一瓢冷水,但现场的气氛很好,看着尘灰之中,一个个头上冒着白气的小伙子。
李胜利的胸口也隐隐浮动,这场面虽说出自他的手笔,但他也受到了这种气氛的影响。
心无旁骛的战天斗地,真好!
“走,找个地方换衣服,我忍不住了。
李胜利我要谢谢你,是你点醒了我。”
看着谢公子的真诚目光,李胜利也没再拒绝他,带着他就回了赵家大院。
在姜大娘诧异的目光里,将谢飞领进了厢房,给了他一身自己的换洗衣服。
谢飞的骨架稍大,体格也比李胜利壮实,但李胜利的衣服也不怎么合身,老娘韩金花给选的,都是大一号的。
小白脸就是小白脸,即便是换上了对襟夹袄,也是一副地主家傻儿子的形象。
看看谢飞再看看自己,李胜利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健身了。
“今天没带钱,我用我的衣服、皮鞋跟你换。”
换了一身衣服、棉鞋,谢飞找到了不一样的感觉,跺了跺脚之后,就提出了交换的想法。
“成!
一套衣服,一双皮鞋,也不在你谢公子的眼里。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别特么回来找后账!”
送换过衣服的二逼青年出了厢房,李胜利找到眼神怪异的姜大娘,要了两张包袱皮,就回了屋子。
将谢飞的三接头皮鞋、中山装包好,李胜利拎着就出了赵家大院。
与谢飞一路直奔工地不同,李胜利则是去了自己的医务室。
“彩霞,这是叔给你的嫁妆,好好存着,皮鞋要常看看,别长了霉。”
在柳爷怪异的眼神里,李胜利将打在一起的包袱,递给了面红耳赤的赵彩霞。
在医务室里,赵彩霞也不敢当着李胜利的面打开包袱,只能被动的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柳爷,咱去工地沾沾朝气,兴许你还能活的长一些。”
扒了谢公子的光鲜,李胜利的心情不错,就跟柳爷开起了玩笑。
“好!
小爷,借您吉言,就跟着你去沾沾朝气,我争取活到八十往上,看着你接我柳家衣钵。”
李胜利的玩笑,柳爷浑不在意,这是说的实际问题,他还真是想多活几年。
一个医家想要真正在医界立足,没个二三十年是不成的。
柳爷自忖活不到李胜利传承衣钵,为柳家传承开枝散叶的那一天。
但他的心里也不悲戚,能让他遇上李胜利,就是三生福缘了,不能再强求什么。
留下对着包袱发呆的赵彩霞,李胜利带着心有期盼的柳爷到了洼里的工地。
瞧着一个个头上冒着白气,光着膀子,在热火朝天干活的年轻人,柳爷发了感慨。
“人无再少年啊……”
“那是身体,精神还是可以的。
柳爷,您的心态不错,保持吧……
心里没有挂碍,或许能延长寿限,你试试,说不定柳家传承,还能得一秘方。”
看着脸上没什么沉重表情的柳爷,李胜利也羡慕他的洒脱。
虽说没有真正看过柳家的传承,但李胜利知道,这段时间,柳爷一直在当他的垫脚石。
“你小子是不是说我老不正经呢?”
砸吧了一下李胜利的话,柳爷觉得,这孙子没说好话,多半又在怼自己了。
“你看谢飞那小子,我看他心里还有热血,虽说是世家子,但还是值得交往的。
刚刚给赵彩霞的就是他那一身将校呢,或许年后这时候,就能穿上当新郎倌了。”
顺着李胜利的指头看去,柳爷看到了正在工地上干活的谢飞。
回头瞥了一眼自家的传承人,多半是他给人公子哥说糊涂了。
“世家子受大势所困,往往朝三暮四,非是良配。
你的法子,或许是最好的,只怕这小子根基不牢,早早的断了命数。”
李胜利给赵彩霞秘药的法子,在柳爷看来,是拴住世家子最好的办法,可秘药杀伐,只怕谢飞活的不长。
“未必,你不都六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