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东华门信托商店,李胜利先大致扫了一眼,果然跟张股长说的差不多。
这边家具是大头,自制的架子床,民国时期的铜艺床,衣柜、写字台,以及桌椅板凳之类的货品,占了差不多一半的空间。
剩下的才是自行车、旧衣服、钟表摆件等各式杂货,有些西式的铁炉子,这边也摆了不少。
信托商店,大多还是以区域为主,经营百货委托的,只是在经营的过程之中。
或是因为客户群体,或是因为营业员的专攻方向不同,才有了一些差异。
比如北新桥的自行车,东四等处的日常杂货,以及东华门的家具。
“谢公子,咱们今天就先玩一把。”
扫量完了,李胜利对谢飞说了一句,也不解释,就走到了离他最近的柜台,对着一个男营业员说道:
“我找张科长,给我去找一下。”
“你特么哪蹦出来的?
粗声豪气的吓我一跳!
找亲戚自己找去,甭在这充大个。
这是信托商店,委托寄卖的地方,你要么买东西,要么卖东西。
城外领路的还给個脚费呢,你特么脸大啊?
上来就问?”
与李胜利预料的差不多,只不过没有这么激烈,瞧着张牙舞爪的男营业员,只怕他再说话,就要开仗了。
李胜利身后的谢飞,可忍不了这个。
他跟李胜利走在了一路,就算是一伙人,被人骂成这样,自然就想找回场子,一步就踏进了男营业员的视线之中。
见李胜利身后,还有个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的谢飞,男营业员的骂声,也就消失了。
人靠衣装,一身农村小伙打扮的李胜利,显然不如一身中山装、脚蹬黑皮鞋的谢公子对人有威慑力。
看了看还想往上冲的谢公子,李胜利伸手拦了他一下说道:
“看到了吧,这就是衣服不同,结果不同。
我穿这身就是土鳖,你穿这身就是干部、就是公子,就值得人家高看你一眼。
这怂货出口伤人,也就肖虎不在,在的话,能抽掉他的满嘴大牙。
开口伤人,也要分人的,如果我身后有肖虎站着,他嘴里连个屁也蹦不出来。
谢公子,你去给他说,咱们是来找后勤张科长的,保证这孙子笑颜如花,跟特么个老鸨子一样。
给他说,算他孙子命好,今天就饶了他。”
当着男营业员跟谢公子的面,李胜利给两人讲了课。
听完他说的,男营业员脸色惨变,听话听音儿,李胜利嘴里骂骂咧咧的不干净,他就知道遇上硬茬子了。
等谢公子再上前,他不笑也得笑了,点头哈腰应承完谢飞,这货脚不沾地的就跑了。
“这就是书上说的前倨后恭、以貌取人、奴颜婢膝,这样的货色成不了气候,还容易挨揍。
遇上装听不见的,或是客客气气问你哪个张科长的,前者阴后者沉,都不是好对付的货色。
在你们单位,跟这货一样喜怒在脸上的,好对付也好交往,问怎么做事,一盒烟也就够了,但跟着他们只能学皮毛。
喜怒不形于色,每天就是看报喝茶的,就不怎么好分辨了,需要仔细的观察。
看报纸也带着套袖的,多半仔细,这样的人有的好交有的不好交。
贪婪的,小恩小惠就能交往,但他不会跟你交心。
不贪的,你就得多帮着人家干活了,兴许就是个可以教你长进的大拿。
至于一心做事,挑不出毛病的那些,你就别靠上去了,人家看不惯你的,也绝对不会教你做事。
这些该值十张烟票了吧?”
李胜利的话,让谢公子陷入了沉思,等东华门的张科长过来的时候,他也没想清楚。
“张科长,北新桥的张股长介绍过来的,有事儿请您帮忙。”
跟着男营业员走来的张科长四十多岁,跟北新桥的张股长差不多,也是一身蓝色的大褂,袖口带着套袖。
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个大王八,这也是老话,也算比较好使。
北新桥的张股长是个老实人,东华门的张科长也差不多应该是这样。
“小李是吧,老张都给我说了,老肖我也认识,走吧,我带你去仓库找一下。”
因为两人差着岁数,张科长也就没握手,招呼了李胜利一句,也没管那个男营业员,直接就转头往回走。
“瞧见了吧,那怂货在这也是个不受待见的。”
接茬提点了谢公子一句,李胜利这才跟上张科长的脚步。
人情关系,自古至今都是好使的。
就跟李胜利挑医书的时候,张股长说的一样,除了有委托的货物,信托商店摆在台面上的东西,都是让人挑了八百遍的。
现在的大环境,就是物资供应相当的紧张,但凡是属于信托商店的好货,轻易是不会拿到台面上的。
好东西,要么内部消化了,要么就用来走关系了,实在卖不出去,就堆仓库里等时机,总好过让随便什么人买走。
不仅是李胜利会人情往来,多半人都会的,这跟吃损耗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与供销社的残次品相比,信托商店这边的可操作度更大一些。
就跟李胜利正在进行的卖估衣买卖一样,北新桥的那些衣服包,打开了摆上台面,就不是两块钱一包了。
一件衣服至少五块以上的价格,一包最少也值百十块的。
但那些衣服,多半是清末民初的西装、长袍,现在虽说没有破肆旧一说,但卖那些不合当下形势的衣服,信托商店的领导也会承担风险。
所以好好的东西,就成了仓库里等待处理的破烂,让李胜利有了投机倒把的机会。
想在信托商店捡漏,眼力、运气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有个熟人。
这也算是信托商店的潜规则了,所以张科长说话的时候,也不避着那个不受待见的男营业员。
信托商店的家具仓库,里面都是大件,所以张科长这边,自己就可以拿着钥匙过来。
如果是存放手表之类的仓库,那就麻烦一些了,库管、会计是必须要有一个到场的,两人才能为公。
“樟木箱八块,柳条箱大的三块,小的两块,老式的衣箱五块。
如果是放在自个家里用,那边有些套在一起的老衣箱,不挑不捡十块一套,里面大大小小至少三件。”
开门的功夫,张科长就给报了价,八块钱一个的樟木箱,李胜利也不知道市价的高低,有些无从判断。
跟北新桥的正经仓库不同,东华门这边的仓库应该就是门面后面的民房改的。
开门之后,屋里依旧是暗沉沉的,李胜利抬步上前扫了几眼,实在是看不清箱子的具体成色。
“张科长,我看里面还有方桌,那玩意儿多少钱?”
没有市价对比,李胜利只能拿物件对比,如果屋里有罗汉床、太师椅之类的玩意儿就好了。
他在北新桥那边买过,知道大致的价格,张科长跟他之间,毕竟还隔着一个张股长。
直接询问张科长罗汉床之类的价格,也怕把北新桥的张股长给装进去。
“硬木的八块,软杂木的五块,库里没有软杂木的方桌,一色都是硬木的。”
张科长这边多少有些公事公办的意味,回头看了看二层的门面,李胜利手一引说道:
“张科长,我是外行,咱们进去看看?”
隔墙有耳、隔窗有眼,白天在室外,很难看到玻璃窗里面的情况,内兜里的大前门,也不好在院子里拿出来。
李胜利只能让张科长进仓库再说了,扫了李胜利一眼,张科长微微皱眉,也没拒绝,一步就踏进了仓库。
顺手拉开了一旁的灯绳,一百度的灯泡,在堵了窗的仓库里,也不显的亮堂,只是视线比之前好了一点。
“张科长,来的匆忙,只带了条烟,您帮帮忙。”
进屋之后,李胜利就不急着看家具了,直接从内兜里抽出了马粪纸包装的整条大前门。
张科长也是个识货的,借着灯光扫了一眼,就知道是大前门,四块五足够让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了。
“价格没法变,统货的家具,一般都是八块。
但木材种类、雕刻手艺、配套的铜活、铁活,是不做区分的。
想要好的箱子,就选老箱子,樟木可不是最好的木材。
这间仓库,套在一起的箱子,有十多套是檀木的,这样的不妨十块钱买回去,里面套的小箱子也是一水檀木的。
这是当初木器厂回收檀木小件的时候,给的价格不合适,藏在大箱子里的。”
有了一条大前门做铺垫,张科长这边就更实在了,一句话就点出了统货八块的漏洞。
而且还给李胜利透了点小道消息,这就涉及到了公对公之间的龌龊了。
有些时候两个单位之间的物资调配,只是上面开的一张条子。
木器厂,显然不会向信托商店提供货物,钱也不要想了,即便有钱,也会被上级单位截留。
到手的东西,谁也不会轻易放手,手里有了物资,说话才有底气,现在可是拿着钱买不到东西的年月。
物资供应的捉襟见肘,也让下面的单位,在物资调派的时候,满满的都是小心思。
就跟北新桥的旧衣服,不送去造纸厂打到纸浆里,是一样的原因,即使是两块钱一包,这两块也是北新桥的。
得了张科长的小道消息,李胜利就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了。
“张科长,檀木的箱子、椅子、罗汉床、方桌,给弄他一千块钱的?
一千五的也成。
事情做完了,我给您二十斤白面。”
仓库里只有三个人,李胜利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谢公子早就有了下家,属于跑不掉的货色,所以他就直接开了条件。
檀木,李胜利在北新桥也听过,就是红木。
肖虎那边的钱至少还有六千多,这是一笔大钱,随随便便花不出去的大钱。
花个一两千、两三千,捡点算是不要钱的红木家具做家底,剩下三千块,依旧是花不了的大钱。
如今粮食才是各家最大的花销,可又有定量限制,一家一月五六十块,也就到了天了,再多是花不出去的。
供销社里的一多半东西,都是凭票购买的,城里的两家还能分一些,乡下的赵家,恐怕一年也见不着什么票证之类。
李肖两家,只有两个在职的工人,每月单位给的票证,能花上十块钱,就算很不错了。
除去工资,能补贴家用的,不过二三十块钱,三千块,足够三家花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