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致人伤残,李胜利跟赵满奎都没什么所谓。
现在就这世道,城里还有派出所能找,村里,也就那样,大队出来调解一下,不用出警的。
开了医务室的门,李胜利对着马凤霞招了招手,示意病人可以进屋了。
至于他刚刚跟王庆平提的诊金,只是嘴上的话,给多给少,李胜利这边没什么所谓。
人家给他就收着,不给也不能强行要,不要钱只要旧书、旧物,这也是有讲究的。
要钱就是非法行医投机倒把,要东西,那是感情深厚,互通有无。
更何况,现在他要的还是名声,马店集算是京郊门户,打出了名号,马店集往北的村子,李鬼手的名号会慢慢传开的。
医院之外的行医,也跟闯荡江湖差不多,名头越大来找的越多,现在正是李胜利积攒患者人脉的时候。
患者的安排,马店集老支书也是有讲究的,头一个进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
腿上应该是聚筋了,至于原因,李胜利还得上手试一下。
“你们也进来。
大叔,你侧身坐在长椅上,手要扶好椅背,一会儿别乱蹬乱踹。”
招呼了一声赵彩霞跟马凤霞,李胜利也给患者做了嘱咐。
治小腿上的伤,医生也要注意的,万一下手的时候剧痛,伤患应激,被踹断胸骨、肋骨,也就一下的事儿。
“正骨八法,摸接端提、推拿按摩,这次用五种,先摸症状,这是骨裂诱发的聚筋,之后就用推拿按摩的手法。
治理聚筋,无非就这些手段了。
但首先要明白聚筋的原因,咱们要做的是正骨舒筋,颠倒一下就是骨正筋舒。
这位大叔,是因为外伤骨裂导致的聚筋,腿骨无断裂移位,聚筋的原因就是伤后的应激。
捋散开来,辅以舒筋汤就好。”
给两人讲了一下病因,到了具体的手法,李胜利就不多说了。
不是他不想教,而是不能教,两人都没什么基础,骨骼肌肉全图都记不住,教了手法,不懂原理也没用。
不懂原理去胡乱琢磨一些手法,很容易走进误区,一旦形成了习惯,将来改都不好改。
“舒筋汤,需要到城里的药铺去抓吗?”
提问题的并不是马凤霞跟赵彩霞,而是半躺在长椅上的伤患。
看他一脸的难色,显然抓药的花费,对他而言是负担。
“马凤霞,你说呢?”
将这個问题转给还在琢磨治疗过程的马凤霞,李胜利这边手上动作不停,继续给五十多岁的大叔捋顺聚筋。
“还是要遵医嘱的。”
马凤霞的回答,李胜利不满意,马凤霞所在的卫生所,说白了就是赤脚医生。
虽说已经有了公社的统筹制度,抵消一些药费、诊费,但一个工分一毛二的定价。
实际能到社员手上的现钞,能有一半就不错了,有些时候甚至于倒挂。
壮劳力一天十个工分,很少能超过,一个月如果真能分到十块现钞,大队的状况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这样的薪酬,对于嘴跟肚子都没糊弄明白的伤患,确实有些微薄了。
柴米油盐酱醋茶,油盐酱醋是要花钱的;衣食住行,衣服鞋帽被窝也是要花钱的。
还有一个就是学费,虽说城里高乡下低,但社员们挣的确实也少。
一年劳作所余现金,不及城里一月工资,也是许多大队的实情。
赵有方说过,玉米芯是专家指定的代粮,除了这个,还有花生壳也是代粮,这些所谓的代粮,城里的粮店可没卖的。
别说是几块了,那是巨款,几毛前对面前的伤者而言,可能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那我这边还有个医嘱,回去按照我的手法自己捋一下,如果复发,可以再来一趟,我不收钱。
马凤霞,作为村里的卫生员,治病之前,总要对患者的家庭情况有个大概的了解。
治病,有些时候并不是第一位的;大多时候,活着,比祛除病痛更重要一些。
你不是医院的医生,遵医嘱那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
如何能用最小的代价,让看不起病的村民,在相对建康的状况下活着,才是你这个卫生员应该考虑跟学习的。
而不是发烧了吃大白片,发炎了就打青霉素,见红了就缝针。”
李胜利这话说的就有些深了,上过医专的马凤霞听的明白,跟她并排站着的赵彩霞就听不懂了。
“谢谢李大夫,老支书说了,可以用旧书当诊金,这是我家里的旧书。”
不等马凤霞两人反应,长椅上的患者,就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三本皱皱巴巴的线装书。
李胜利看也不看,示意身后的肖凤接走,继续给伤者捋顺聚筋。
用医书或是线装旧书做诊金,只是个形式,即便有收益,也是在几十年之后,李胜利要看的医书都数不过来。
不是整套的医书,他也不会上眼,没那闲工夫。
“马凤霞,看到了吧,我这个诊金才是人家不眨眼就可以付的。
行医问药,这药为什么要问,你要好好问问自己。”
继续一锤接着一锤,砸着马凤霞,李胜利的心胸并不阔,这小娘们借着马凤兰的关系上门问罪。
不好好敲打敲打,以后就踩着锅台上炕了。
“大叔,您这腿伤多半不会复发,麻烦叫下一位,要腿不好的。”
接下来的五位腿伤患者,大都是聚筋,只有一个是崴了脚脖子,问题都不算大,手到病除,对李鬼手的要求也不高。
剩下的九个都是腰伤的患者,就让李胜利有些纳闷了。
腰伤不同于寻常的骨伤,对于生活工作的影响很大,一般的腰伤患者,都是赶着时间寻医问药的。
洼里虽说不大,但腰伤的李胜利也不过治了十多个,其中五十岁往上的还占了绝大多数。
洼里这边大都是陈年的劳损伤患,看不看也就那么回事儿了,当然看了肯定是会减轻病痛的。
第一位腿伤的患者,就是马店集来的岁数最大的,其他大多是三四十岁的壮年。
一下来九个腰伤,这比例有些不寻常了。
带着疑惑,李胜利接触了第一个伤者,上手摸了一遍,他的眉头一皱,接着又摸了一遍。
“老支书算是不错了,让人拉着你们跑这么远看病,该支持还得支持的。
你这毛病不重,肌肉有些劳损,我给你捋几下,回去休息几天,也就痊愈了。”
李胜利头句话说的没头没脑,马凤霞跟赵彩霞都没反应过来,只有伤者对他讪笑了一下。
推拿完毕,李胜利也不多说什么,过程之中也没给两人教学,只是亲手接过了伤患递来的一本线装书。
来的九个人只有两个是正经的腰伤,李胜利给推拿了一下,问了下家庭情况,都能吃的起药,才给开了方子。
至于其他六个,李胜利的开场白大差不差,都是围绕老支书来说的。
一个半小时不到,李胜利就收拾完了马店集的伤患,看看时间,刚刚八点四十,正好去给工地熬药。
“成了!
马凤霞,你们村的人有点扣啊!
有七个人就给了我一本破书,下次这七个就别来了。
抠抠搜搜的货色,死在门外我也不救,走吧……”
李胜利给马凤霞的感觉很怪异,教东西看病的时候,他像个慈悲长者。
无论是对患者,还是对她跟赵彩霞,说话和煦,教导细微。
但平常说话办事的时候,他又有些刻薄,人都治好了,也不说好话,真是气人。
治五个腿伤患者的时候,李胜利对她的敲打也起了作用。
以李鬼手的本事,敲打一个想学中医骨伤的医专学生,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几句话就敲的服服帖帖?
心情有些复杂的马凤霞僵在了原地,李胜利并不管他,而是自顾的进屋抓起了工地上用的药材。
见过马店集的七个腰伤患者,李胜利抓药的时候,也没按昨天的五十份来,而是减了十份,只用了四十份。
“叔儿,我帮你,刚刚那七个是不是装的?”
马凤霞跟赵彩霞留在外面不知所措,肖凤却跟着李胜利进了里间抓药。
瞅着抓药的时候有些纠结的小叔,肖凤就想当个知心小妹,宽慰小叔一下。
“眼色还不错,但凡事看破不说破,这事儿等我见了马店集的老支书再说吧!
饭都让人吃不饱了,就别指望人家卖命干活了。
就跟我和你二哥一样,我们初识的时候,你二哥的眼里有杀气,杀人越货的那种杀气。
当时你爹饿的就剩口气吊着了,你娘一死,你爹当夜不死,两三天之内必死。
你娘说的不错,她一死,你们家就散了,你跟肖凰必然要受你二哥的拖累,或许你二哥不会拖累你们。
危机时刻,是我拉了你们家一把。
所以,小凤凰,别害老子,也别跟个尾巴似的,吊在我屁股后面。
洼里的老老少少可不是瞎子,你这么跟着我,会传瞎话的,咱俩差着辈分呢,那些个传瞎话的,就好这口。”
肖凤的话,李胜利给了认可,这次马店集来的十六个人,七个是在装腰伤。
腰伤也确实好装,装了就不用干重活了,轻省的活计能不能干都不好说。
这事儿也真是没办法,就跟赵满奎说的一样,农民的手艺就是土里刨食。
耍手艺种地的都吃不上饭了,就别指望着他们能好好的种地。
马店集吃不上饭的原因,无非是被公粮、公购粮之类的压住了。
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粮,都进了粮库,自己却吃不饱,你还指望着社员们大公无私、战天斗地?
当然能够做到的也有,可想要所有人都能饿着肚子战天斗地,那也是想瞎了心。
至于点拨肖凤,李胜利也是没办法,这小茶妹眼色太好了,早起给递热毛巾。
有人送书,李胜利稍微示意,她就知道接走。
这么下去,小茶妹不动心,李胜利该对她有依赖了。
女追男隔层纱,肖凤也就十六七的岁数,万一给人弄上了孩子,李鬼手这牌子,还不知给人传成啥呢?
“叔儿,不怕的,您是学医的,不是有药吗?”
肖凤这善解人意还超纲的话说出来,李胜利也就明白了肖家嫂子张英的意思,这半大孩子还真是报恩来的。
这话,肖凤自己是不懂的,能懂的只有张英了,武行小姐的阅历不浅,报恩的手段也是果决,只有肖凤一个是受害者。
“闭嘴!
再说这话我抽你,我怎么说你怎么做。
刚刚在街上,为什么不折了那王庆平的腕子?”
肖凤说了这话,顺逆都不好接,李胜利只能拿着肖凤的服从性来说话了。
到底是半大姑娘,心眼虽多但阅历不成,肖凤被李胜利问的有些瑟瑟发抖,眼里又噙上了泪水。
“我是你小叔,说话做事自有分寸,不用你来教我做事。
跟着我再看看,要是还这么不听话,你就回你娘身边吧。”
李胜利这话一说,本就白皙的肖凤,脸色就有些苍白了,但她也是个倔的,咬了咬嘴唇并没有反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