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回家嘴上有个把门的,别什么话也跟我妈说,比如今儿的早饭。”
一顿十个油饼,六個下水肉包子,四碗豆浆,不算粮票,也花了五毛八分钱。
这钱都够之前李家一天的伙食费了,在外胡吃海塞的事儿,可不能让老娘知道。
所以,出了小食堂的门,李胜利就给小舅韩金虎下了封口令。
“下水肉的包子真特么香,肉真特么多,放心,你舅嘴严着呢!”
大米白面是供应粮,猪牛羊肉也差不多,能吃上肉量十足的肉包子,就已经不错了,至于是不是下水肉,李胜利不在意,韩金虎更不在意。
吃饱喝足的两人,慢慢溜达到同仁堂,李胜利依照董师的医嘱,买好了逍遥丸、保和丸、参苓白术丸。
并花了四块钱,买了四包丁香老陈皮,能当零嘴吃的中药,需要的人也不少。
逍遥丸偏重妇科,见李胜利年轻,售货员还特意给说了对应的症状。
八大员的跋扈,也只是说的一小部分人,现在的大多数人还是质朴热情的。
见女售货员的脸色多少有些萎黄,李胜利也给了建议,让她也吃一点逍遥丸,或是找个中医把手开方。
去陆军总院的路上,李胜利看了看参苓白术丸的配方,一看他又笑了,这差不多还是四君子汤的变种。
一药治百病,还真不是说着玩的,只是其中的增减加味、君臣佐使,李胜利还一下看不明白。
到了陆军总院,只见肖虎蹲在了高干病房的小院里,正抠着已经冻住的土地。
“肖虎,怎么在这儿蹲着?”
看样子,肖虎不像受了张英的体罚,李胜利也就没莽撞的开门进屋。
“叔,你来了,我娘在洗头,她说了你来了就直接进屋。”
说着,肖虎就把目光落在了李胜利身后的韩金虎身上,这位一看眼神儿,就是在街面混的货色。
“小舅,这是肖虎;肖虎,这是我小舅,韩金虎。”
顺着肖虎的目光,李胜利给两人做了介绍,一听是李胜利的长辈,肖虎就站了起来。
“舅爷,我是肖虎。”
“爷们,咱们各论各的,你叫我老韩就成。”
肖虎一眼能看出韩金虎是混街面的,同样,韩金虎也能看出肖虎是不好招惹的。
谁家好人脸上全是疤,一看还是被人打的。
“叔,您赶紧进屋,我娘可交待了,不让您在外面站着,您别给我惹麻烦。”
按说老娘洗头,肖虎不该让李胜利进屋的,奈何老娘之前有安排,肖虎不敢违逆丝毫。
“小舅,你跟肖虎聊聊,我进去一下。”
本想着介绍小舅跟肖虎两人认识一下,再聊聊天拖一下时间的李胜利,在肖虎乞求的眼神里,无奈敲了敲门,进了病房。
进屋之后,肖凤正在给老娘张英擦着头发,见李胜利进来了,她的脸色也稍微红了一下。
“小叔……”
“嫂子……”
各自打了招呼,肖家嫂子张英,只是笑笑做了回应。
“嫂子,病情有所好转,可以改药了,以后加些逍遥丸跟保和丸,中药汤剂还是要喝一段的。
这是同仁堂的丁香老陈皮,改改嘴里的药味。”
李胜利将药剂一一放在病床旁的桌上,并将一包丁香老陈皮递给了张英,正想写一下怎么进药。
一旁的张英,却伸了一个懒腰,身体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看了一眼只着一件碎花蓝衬衣的张英,李胜利赶忙开始在药盒上写医嘱。
“大凤凰,我说你小叔最是知情识趣,你看怎样?
你们这些人,家里有钱也不知道孝敬我,除了给我喝药,就是给我吃饭。
白养你们了……”
瞥了一眼性格不咋样的肖家嫂子,李胜利额头稍稍冒汗,与自己家跟赵家的悍妇老娘相比,肖家这个怨妇老娘,危险性更高。
现在的世道,对老百姓而言,只是苦了一点,苦中作乐,还是很充实的。
但对张英、娄晓娥这类人,就有些压抑了,对张英而言尤其如此。
她的家世或许比不上娄晓娥,但她的青春却是长在民国的,从繁华之中跌落,再跟生硬的肖长弓成为一家人,其中的落差不可谓不小。
做事出了岔子,李胜利心里有些忐忑,张英的幽怨压抑,可别发泄在自己身上才好。
“怕什么?
你是英雄豪杰,做人做事就要随心所欲。
有野心就该去实现,荣华富贵不可错过。
错过了,追悔莫及……”
瞥了一眼对墙而坐的李胜利,张英自顾从纸包里拿出一片老陈皮,闻了闻味道,才掰下一块轻轻的放进嘴里。
也不分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肖凤,一边品着嘴里陈皮,一边调笑着李胜利。
“嫂子,心里知道就好,不要说出口。
我先……”
见苗头不好,李胜利扫了一眼身后的肖凤,起身就要离开。
“胆小……
不!
你胆子可不小,我又不会吃了你,有你吃的,你看大凤凰怎么样?
姑娘太小,吃的又不好,没长开,你自己养着吧……
大凤凰会使刀子,我让她找人学一下修面,你想要的鹿皮抓地虎,我有门路,下午让小老虎给你送去。”
看着床上的张英,货物一般扫量着女儿肖凤,李胜利真是有些挠头。
这位肖家嫂子张英,差不多是疯的,善恶不分已经不足以形容她了。
日子过的太过压抑,跨过鬼门关之后,这位有些过于随心所欲了。
瞪了一眼什么话都给老娘说的肖凤,这茬怕是不好糊弄了。
“娘,我先出去?”
见老娘嘴里净些虎狼之词,肖凤也怕听到不该听到的话,战战兢兢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胡乱揣度,陷你小叔于不义,该打,过来领罚!”
刚刚还一脸微笑的张英,听了肖凤的话,脸色瞬间一沉,就要体罚肖凤。
见肖凤吓的都夹泪了,李胜利只能出言劝解,同时提出告辞。
“嫂子,肖凤还是乖巧的,就别罚了。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记得过了午时吃丸药。”
母女两人目送李胜利离开之后,张英这才看向大女儿肖凤。
“嫁了旁人,一日三餐、洗洗刷刷、油盐柴米、处处算计。
生了孩子,顾前忙后、处处小心,你一身所学,没有用处的。
跟着他,不仅所学可用,以后他稍微顾念,你就可以随心所欲。
别似我这般,为了保家将自己锁入樊笼之中,结果为了你们,却保了一场空。
如果早个十几年遇上他,我早就不要你们了,现在么,我都不敢照镜子了,无趣!
你是我女儿,替我看好了他,谁要害他,灭门!”
与李胜利想的疯癫不同,张英是很清醒的,作为武行传人,她也能看透世情。
儿子、女儿都是她看着长大的,看似残酷的安排前路,在张英看来却是最好的。
李胜利都说了,来年必有大变,大变之中必有人杰,而李胜利就是她看好的人杰。
让儿子、女儿,碌碌一生,如果他们没有学家传的手艺,倒是不错的路子。
但学了家传的手艺,去做一个工人,做一个洗衣做饭看孩子的妇女,张英知道,儿女们将来会不甘心的。
“娘,莪……”
“跟你二哥学一学,你大哥跟你爹一样,有个好上司才能出头,没有,只能碌碌一生。
小豹子,阴鸷,自己会为自己谋划,怎么也饿不着的。
你不同,我给你开了眼界,教了你本事,你却只能找个工人嫁了,一身的眼界、本事都丢了太可惜,你将来也会不甘的。
跟着他,娘的眼光不差,看人没错过,包括你爹。
去把你二哥喊进来,你今天就去学一学修面。”
看着犹犹豫豫的女儿,张英也没给她反复的机会。
机会本就不容错过,要是李胜利跟肖长弓不是把兄弟该多好。
出了病房,李胜利问了一下肖虎,他已经找到了能给小舅落户的掮客。
偌大的四九城,鸽子市、黑市都有,卖户口、卖工作的掮客自然也会有。
本想问问那边的门路,可肖虎也不怎么懂这里面的道道,说出的东西,对李胜利没什么作用。
这些应该问谢公子的,对于这里面的道道,不怎么安分的谢飞,肯定门清。
正想带着肖虎离开,可这小子要等着老娘吩咐完了才走,李胜利不想再进屋触张英的霉头。
只能跟肖虎一起等在门外了,还好没一会儿,肖凤就出来叫了二哥进屋,还怯怯的看了李胜利一眼。
“胜利,这小姑娘对你有意思啊!”
虽说没媳妇,但韩金虎会看眼色,一看肖凤的表情,就知道前后了。
“小舅,多嘴多舌会被打死的,他哥可是四九城都有名号的山神爷,别自找不痛快。”
想到之前穷到漏风的山神爷,李胜利对肖家的复杂也有些挠头。
张英没病之前,肖家肯定过的不错,但肖长弓备受煎熬。
张英病倒之后,肖长弓一样备受煎熬,日子过的却一天不如一天。
张英的态度,跟肖虎的戾气,也就有了出处,现在大多家庭都这样。
家底儿太薄,扛风险的能力太弱,有个好老娘们持家还成,一旦成了粗枝大叶的老爷们当家,穷到漏风,不过就是肚子的原因。
李家的老娘韩金花,绝对是个持家的好手,李老爹病痛缠身,还能攒下三百多的家底,真是不容易了。
肖虎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脸色有些怪异的看了李胜利一眼,也没多说话,闷着头就走在了前面。
“你娘跟你说什么了?
怎么眼色不对?”
撇下小舅,李胜利紧赶几步,追到了肖虎的身侧,两家的关系要亲密才好,但也不能过于亲密。
许多事越搅越复杂的。
“肖凤的事儿,我娘刚刚给我说,要把她卖给你,你给个一百块钱就成。”
这话李胜利就没法接了,张英还真是利落,见自己不接茬,直接就大甩卖了。
“叔,给个话,您要买的话,我这边也好把钱给我娘。”
见肖虎闷不出溜的架秧子,李胜利有些恼火的斥道:
“你特么没话儿了,自家妹妹是能卖的东西吗?
别跟你娘似的,胡搅蛮缠,让你爹知道了,咱们俩家还怎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