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骟朕?!
一语惊醒梦中人。
原本才刚刚有回转,意识还处在迷糊之间的景泰帝。
在听到骟字的那一瞬间,从头到脚都是一阵发麻,完全醒了过来。
他还以为是朱祁镇为了报复自己,专门派人来骟了自己。
就差一点,自己就成了史第一个丢了r的皇帝。
哐当。
当朱祁钰睁眼的那一瞬间,连带这位新手骟匠在内的一众小宦官,吓得扑通扑通就跪了下去。
“陛下…!”
“您终于醒了!”
“可是把老奴给吓死了。”
兴安太监激动的热泪盈眶,连忙手扶起朱祁钰。
有明一朝,司礼监掌印太监都是和皇帝绑定的,皇帝活着,荣光无限,皇帝崩了,就只能去给大行皇帝守陵。
而这位兴安太监更是心里明白,现在太皇复辟,他怕是连陵都没得守。
被兴安太监扶起靠床坐着的朱祁钰深吸了口气,捂着胃的位置紧蹙着眉头,感觉绞痛难忍,整个人的体感更是一阵头重脚轻。
他静静靠着,低头沉默着。
沉闷的气压,让兴安这个老太监都不敢多言一声。
呼…
一声长长的呼气。
朱祁钰眼神中的戾色,在这一刻,荡散一空。
尤其是在经历过刚才的那一场吐血昏阙之后,朱祁钰也是彻底想通了。
既然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夺门已成事实,就算自己再怎么愤怒也是无用。
更何况…
这位景泰帝,突然笑了,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问身边的老太监。
“朕若崩,天下何如,社稷何如。”
“这…”
兴安老太监自然不敢回答。
当愤怒回归到平静之后,这位景泰帝心中第一时间想的是,倘若自己真的驾崩之后,这江山、这天下、这社稷怎么办。
“或许由他来做这个皇帝,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父皇当年选的他,那个位置,也本就是属于他。”
念及至此,他的心,彻底平静了。
而且作为一个绝后又病重的皇帝,他其实也没得选择。
百官群臣要立朱见深为太子,而他今天之所以打算临朝,也就是因为打算接受群臣谏言,顺水答应册立朱见深。
对朱祁钰而言,朱见深登基和朱祁镇登基,本质没多大区别。
“朕想出去走走。”
“哎,陛下轻些。”
兴安小心翼翼的扶住朱祁钰。
当双脚刚刚落在,小宦官为景泰帝穿鞋之时,下意识间,坐在床榻的景泰帝抬头望去。
这暖阁之内的窗畔香炉旁,有两道站着的身影映入眼中,其中一个他断定自己从未见过,而另一个,朱祁钰那模糊的童年记忆很快就告诉了他答案。
朱祁钰,笑了,笑得极为开心。
“看来朕果真是大限将至了。”
“竟是望见了先帝。”
眼眸混浊,景泰帝缓缓抬起了手。
他还记得小时候,父皇很少来看自己,而每次自己去问安的时候,都能望着父皇牵住大哥的手,逗着大哥玩笑。
那一刻的他,是多么的渴望被牵住的人是自己。
“爹,你是来带我回家了吗?”
御极天下,登基为帝八年,在这座孤寂的城中,朱祁钰从未觉得这紫禁城是他的家。
身困于权欲之间,早已忘记了身在何方。
朱祁钰声音传出包括兴安太监在内的这一众宦官都是一愣,这帮宦官下意识顺着朱祁钰的目光望去,小宦官们还好,大多都是景泰年间进宫,并不认得来人。
可是兴安这些老宦官,则是一个个惊的瞳孔一缩,扑通扑通就是跪了下去,吓得那叫一个头皮发麻。
“先,先帝!”
皆是伏首在地,不敢仰身,心中都念着阿弥陀佛,想着回去之后一定要给佛祖烧点香。
这个景泰帝,比我预想中的要好很多。
季伯鹰望着坐在床榻边,脸骨瘦削的景泰帝朱祁钰,能在垂危之际还心系天下。
仅此一点,景泰朱祁钰就能当得起一句明君,比那堡宗强不知多少。
后世之史学,大多都将景泰朱祁钰归为平庸软弱之主。
甚至有一些普及读物,宁可将堡宗洗白成受人蛊惑的白莲花,也要将景泰帝给黑成心机小人。
以至于对历史了解不深的后世之人,对这位景泰帝的第一感觉就是每天啥也不干,从早到晚忙得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给自个儿子立储。
影视剧更是扯淡,景泰帝不修边幅,连衣冠头发都是乱的。
可季伯鹰想给朱祁钰的评价:景泰帝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皇帝。
对外。
北平保卫之战,世人都将功劳归在于谦之身,大多忽略了景泰这个皇帝。
可实际则不然,一艘风雨中飘摇的船,如果没有一个稳住大盘的船长,就算舵手再厉害,也是逃不过翻船的命运。
没有景泰帝,就没有北平保卫之战的大胜,这一点,几乎没有任何争议。
所以说,宝刀固然锋利。
但用这把刀的人,才是更为重要。
对内。
于谦、李贤、商辂、王越、王文、陈循等等等…
这一众在后世留名的能臣,丝毫不逊色于历史的任何一朝,唯一宠信的宦官兴安还是个老实人,连于谦都为之称赞。
礼贤下士、用人不疑,善待臣民、体恤百姓,等等等之类的溢美词,就不需过多言表了。
不论对内还是对外,景泰帝都能够称得一句明君,他朱祁钰无愧于大明列祖列宗。
而之所以说他是个好人,更好理解。
如果景泰朱祁钰并非仁厚之辈,朱祁镇还想夺门?
一个在职大权在握的皇帝,真心要干,还能干不了一个棒槌?
这要是换了大唐李二。
第一种可能,堡宗大概率直接就死瓦剌了,毕竟草原那么大,部落又经常迁徙,偶尔走丢个把人,然后被狼群啃得骨头都不剩,完全是个很正常的事。
第二种,就算把堡宗迎回来之后,也指不定身体突然就不好了,驾崩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深夜。
朱祁钰要弄死朱祁镇的手段,简直不要太多了,甚至连手都不需要自己动,一个授意,自然有人去办。
总结下来。
登基之前的朱祁钰究竟如何,这不好说。
但是登基之后,经过八年帝王生涯的朱祁钰,绝对算得一个合格,乃至于优秀的皇帝。
唯一的缺点。
这家伙也不知道这些年究竟干了点啥,把身体搞得一团糟,尤其是生育功能,大概率是受损了,也就是后世常说的后天不育症。
面对朱祁钰,宣德帝沉默不语,踏步走到朱祁钰近前。
以嫡以长的观念影响下,自打朱祁钰出世以来,他目光都在朱祁镇身,基本没怎么在意这第二个儿子,立储的时候甚至连考虑都未考虑过。
但是事实证明了,他看错了。
不与他朝帝王比,至少比他的大儿子朱祁镇,朱祁钰简直就是天云、宫中阙。
“为父,以你为傲。”
宣德帝抬手,轻抚在景泰朱祁钰的头。
这一刻,朱祁钰怔住了。
他的眼眶迅速泛红,竟是有着热泪涌出。
国之将覆时他没有哭,独子殒命时他没有哭,被大哥夺门时他没有哭。
可是这一刻,在宣德帝,在他父亲的只言片语下,他哭了,哭的像个三十岁的孩子。
因为,这是来自于父亲的认可。
不论帝王还是平民,这都是任何一个为人子所希望得到的最高评价。
这一幕父子深情,兴安太监连忙给周围的小宦官使了个眼色,这帮跪着的小宦官立马低着头,迅速的爬出了西暖阁。
“爹,儿臣累了。”
“带儿臣走吧。”
朱祁钰抬头望着宣德帝,红润的眼眶,透着疲惫的真诚,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百官逼迫、病重缠身、长兄觊觎,都让他心神疲惫。
“你还不能走。”
一道声音,于此刻打破了这难得的父亲真情。
季伯鹰缓步走了来,稍作打量了一番朱祁钰。
“把这个吃了,面有具体的用量方案。”
随手一扔,十几板药片如雪花一般甩在了朱祁钰的龙榻之。
“这……”
朱祁钰望着这些从未见过的药一愣。
“给伱治病的药。”
季伯鹰一眼就判断出来朱祁钰是什么病,急性胃溃疡。
之所以判断的这么准确,那是因为季伯鹰自己就得过,当年爆肝码字,直接送急诊了。
他给朱祁钰的药也是自己曾经吃过的,一些常用的治疗急性胃溃疡的西药。
因为急性胃溃疡导致身体绞痛,又无法进食,这年头又不能输营养液,故而这景泰帝才会快速消瘦至此。
这病其实如果放后世并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及时送医得到治疗,一些状态好的甚至连院不用住。
但在这个时代,要是把不准缘由,拖一段时间,那可就是玩命了。
急性胃溃疡一旦拖久了就会开始恶化,严重时导致胃穿孔大出血,在这种时代,一旦发生脏器大出血,基本就等于玩完。
其实在古代,很多人都是小病拖延发重而亡,感冒发烧都能死一大波人。
史载:景泰帝死前大量吐血,二十余医,束手无策。
大概率,就是穿了。
“听仙师的话,把药给吃了。”
宣德帝凝声嘱咐。
朱祁钰沉默了片刻。
敢情不是来带我走的?是来给我治病的?
“吃完药,让太医再给你开点补血养气的方子,好好休息几天,然后去见你的臣子。”
在见到朱祁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了,这天顺时空,还得由朱祁钰来担着。
“臣子?”
闻言,朱祁钰哑然失笑。
“仙师怕是不知,我已经…”
“夺门的事情已经平定,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季伯鹰太阳镜之下的眼眸,扫过朱祁钰。
“在你病愈之后,册立朱见深为太子。”
“不用觉得心有不甘。”
“原本你死之后,被朱祁镇削去了帝号,冠以戾的谥号,是朱见深登基后为你平反,恢复了你的帝号。”
让朱祁钰继续执政,然后传位朱见深,这也是没法的事。
季伯鹰得过胃溃疡,所以他可以按照自己的症状给朱祁钰拿药。
但是他没得过不孕不育啊!
而且不孕不育这玩意,哪怕在后世都是个疑难杂症,比如久坐之类都可能导致少米虫症,更别说这个科学匮乏的年代。
夺门平定了?!
朱祁钰一怔,他下意识看向宣德帝。
当得到来自于老父亲的认定之后,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病体站了起来,朝着季伯鹰深深鞠了一躬。
“朱祁钰,拜谢仙师再造之恩!”
“嗯。”
“好转之后,切记不要大补,吃清淡点。”
“这串风铃收好,等精神恢复了些,来课。”
言罢甩了道风铃落在朱祁钰手中。
随后季伯鹰身影于原地消失,与之一同离去的,还有宣德帝。
手握风铃的朱祁钰,有点发蒙。
消失了?!
惊愣片刻后,目光落在御榻的药,心中燃烧起了生之希望。
与此同时。
奉天门之地。
原本聚集在这里的人,都已经不见了。
于谦按照事先季伯鹰对他的安排,此时率领着众臣前往乾清宫觐见景泰帝,安定天下社稷。
而朱祁镇这个疯批,在接连砍了石亨、徐有贞、曹吉祥三人之后,尽管已经全身骨折了,还疯了一般在这奉天门广庭乱窜,没有景泰帝的命令,也没人敢抓他。
唯有在这门角处,有着一团蜷缩着的身影。
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
泪水盈眶的猪头堡,一脸绝望的仰望着天空。
突然,瞳孔一缩。
因为穿着黑袍,双眼血红,手持卷刃大砍刀的黑化天顺帝,在找不到其他发泄目标之后,正迈着非人步伐朝着他走来。
??????
猪头堡懵逼了片刻,忍着一身痛楚强行扶墙爬了起来,转身就开始跑。
而在后面的黑化天顺帝,则是加快步伐使劲追了来。
大兄弟,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啊!
为什么要自己砍自己?!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啊!!!
猪头堡感觉今天挨得打已经够多了,但怎么都没想到,最后还能挨自己的打。
前面跑的那个疼的寸步难行,跟猪爬一样。
后面追的这个全身骨折,走起路来像极了丧尸。
两个朱祁镇就这样以平均五迈的速度,在这奉天门广庭狂奔。
………………………………
洪武时空,醉仙楼主堂。
当季伯鹰回来的时候,这一帮天子储君除老朱和阿标都正在奋笔疾书,抄写着传习录第一卷。
没交作业的诸位真龙,要抄写一遍。
而老朱棣以及宣德帝,则是加罚要抄两遍。
在老朱这个教导主任的监督下,想找个代抄都没法子。
这帮平时连个都懒得打的天子储君们,刚写了百来字,手就已经感觉发麻了。
“兄长,你回来了。”
老朱正监督着儿孙们罚抄,时不时骂几句,悠哉喝着茶,见到季伯鹰和宣德帝出现在讲台,笑呵呵起身迎了来。
宣德帝则是很自觉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望着桌案的宣纸和范例,默默提笔抄了起来。
“嗯。”
季伯鹰点了点头。
“主人”
惜玉莲步而来,为季伯鹰奉茶。
接过茶杯,季伯鹰轻抿了一口,随后扫向这坐着的一众天子储君,点了点人数之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出发和回来,天子储君的人数是一样,并没少。
但是他总感觉自己漏了个人,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究竟漏了谁。
“老朱,是不是漏了个人?”
季伯鹰看向老朱。
“啊?”
“没有啊,人数刚刚好。”
老朱呵呵一笑。
“兄长,之前不是说只能待一个时辰吗,怎么这一次咱们去了那么久。”
其实这个问题,老朱之前就想问了,只是忙着揍人,一直没问。
“了。”
季伯鹰简短回复。
老朱一愣。
?
啥意思?
“父皇,仙师自有妙道,无需问的太细。”
阿标在老朱身侧,轻语道。
“啊对对对,标儿说的在理。”
接着老朱索性不再去想,深吸一口气后,带着几分急切之意望向季伯鹰。
“兄长,既然这帮兔崽子可以不用立刻回去,那咱就把先前留的课讲完呗?”
“咱已经迫不及待了啊!”
此话一出,原本正在罚抄的一众天子储君,都是骤然抬起了头。
他们也很想知道,这些埋在心中的疑惑,答案究竟是什么。
“嗯。”
季伯鹰点了点头,随后又道。
“我先宣布一个事。”
“接下来,理论课将会加入一定的实践课程。”
这话刚落。
老朱眼神瞬间就亮了。
经历过一堂实践观察课之后,他还是觉得实地更有意思。
“当然,这个和实践观察课是有区别的,纯粹的实践观察课还是继续存在,这二者依旧是独立课程。”
季伯鹰抬手,惜玉恭敬接过茶杯。
随后,起身。
“好了,都先停下吧,我们继续课,延续我们在土木堡留下的课题。”
一旁的助教怜香早已经习惯了季伯鹰的讲课风格,快步前,躬身递蘸好墨的斗笔。
季伯鹰拿起斗笔,笔走银蛇,在这身后宣纸写下了军屯两个大字。
“土木堡中提过的三个关键词,我们先说这一个。”
“不过在这之前。”
“我们要先去个地方,实地分析分析军屯最后的荣光。”
众天子储君眼神又是亮了。
单纯的教室听课,就算再怎么注意力集中,也会有疲乏的时候,比如小朱四和永乐朱瞻基这种年轻人,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猴话说得好:文体两开花,走遍天下都不怕。
“兄长,咱去哪里?”
一听到要外出,老朱也是顿时精神了起来,茶也不喝了,甩手就把茶杯递给一旁的小朱四。
“嘉靖二十五年,登州卫。”
当嘉靖二字传出的刹那,连带小朱四在内的三个朱棣以及三个千斤朱高炽,都是眼神一亮,那如狼似虎的饥渴,令人心惊胆颤。
“那个…”
一旁的朱标,面色犹豫,欲言又止。
深吸一口气,还是选择张口了。
“仙师,这次能带我吗?”
阿标热烈的注视着季伯鹰,声音之中,带着三分可怜,三分乞求,三分忐忑,一分愤怒。
早八点就开始写了,因为手残写的慢,还是没在十二点之前完成。
抱歉了兄弟们,推迟了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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