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两张熟悉的面容。
一男一女。
原本准备了千言万语的李文忠眼眶突然湿润。
声音哽咽,一句话也未有说出。
他对君父之爱与儿子对父母之爱并无什么不同。
他当即就要跪倒在地,但一股柔和的力道推来,他努力向下躬身,却怎么也跪不下去。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面前的圣德天子似乎对于自己的目的想法一清二楚,而对于天子的轻声询问,李文忠当即老泪纵横。
他望着眼前的天子。
天子似乎什么都明白,他的眼神中带欣慰,期待,还有一抹淡淡的伤感。
也许是他感慨于国家终于又出现了这样的直臣,能够说出天下万民之愿,指出天下的弊病之处。
而不像像朝堂之上那些历经四朝五朝巍然不倒。
作为既得利益者永远稳坐朝堂,装聋作哑,只会歌功颂德的老狐狸们一般。
眼前之人,才是大明真正的希望所在。
“臣已经决定了!”
眼前的男人不过三十余岁,作为大明寒门出身,通过科举一步步攀爬到此处的普通大明士子而言,未来的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他原本应该有大好的前程。
让自己的家人,子子孙孙永享自己幼年时从未享受过的荣华与富贵。
但是他拒绝了,并且拒绝的异常干脆。
至于为什么?
为了孔孟先贤的教诲不被辜负!
也为了君父!为了天下万民!
必须有人站出来,用生命做筹码,随着君父手中的骰子落下,赢下这局同历史,同无上天命的赌局。
终结这个扭曲的体系,让这个王朝从历史的枷锁中走出,重获新生。
避免这片土地上的人类再度陷入过去数千年多次发生的那样,无穷可怖的历史轮回之中。
“常人所畏,不过一死罢了,臣自幼受孔孟之道教化!舍生取义乃我儒家大礼,能够为天下赴死,是臣的无上光荣!”
他轻声说道。
目光真诚的望着天子。
“但臣有一事祈求天子,望陛下能授予臣全礼之荣!”
“好。”
朱厚熜此前看过太多将孔孟之道作为升官发财工具的所谓读书人了。
还有仅仅只是将孔孟之道淡然的看做一种治国理念,表面上看起来很尊敬孔孟教化之道,实则骨子里还是法家御民之术的朝廷高官。
但却是第一次亲眼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信奉孔孟大同之世的年轻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李文忠看见面前的天子点头,他表情看不出喜怒。
唯有看着自己的双眼带着几分对自己命运和前途的真挚担忧。
李文忠深深的叩倒在地。
“臣只有一個请求,臣死后,还请陛下保全臣的家人,不至于让其因为臣受到牵连,遭受报复。”
“我应允……”
面前的天子开口,声音坚定,给了面前的李文忠无穷的信心。
“你的孩子将进入国子监,父母子女受朝廷供养……等你的孩子成年,无论他能力如何,朝廷都将恩荫他一个爵位,让他能安然渡过这一生。”
“谢陛下天恩——”
李文忠跪地良久,直到天子和那个带着面具的陌生少女离开了许久,脚步声彻底消失,方才抬头。
他拍打掉身上的泥土,抹去脸上的泪痕。
眼神望向金陵,目光灼热而坚定。
他将要去金陵写出那样一封奏疏,一封能彻底改变大明如今的朝局的奏疏,将朝堂百年衰落颓靡间形成的脆弱平衡彻底震碎。
……
“父亲……”
朱常宁自然是看到了刚刚的一幕。
她沉默良久,还是说出了刚刚朱厚熜故意散发出气息,逼退那缠绕着李文忠的黑暗之物时,自己心中的疑问。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毕竟那个东西带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于可怖,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就仿佛不死不休的天敌一般。
而且朱厚熜对于那个东西的态度也十分的微妙。
明明也很珍惜刚刚的那个富有正义感的大明官员。
但却并没有任何出手驱逐那东西的想法。
听到朱常宁的疑问,看着她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朱厚熜低垂双眸,不远处有侍从发现了两人,立刻便是一片山呼万岁之声。
朱厚熜缓步走进早就灯火通明,等待朱厚熜到来准备多时的中军大帐之中。
借着声音的掩护,说道。
“大概……那只是某个可怜人,临死前对于天下一统可悲的执念罢了!”
……
“陛下命工部前往南方督造的海船第一批大部分已经造好!过几日便随着运粮船一同运往金陵。”
“哈哈!有了这些大船,再用些金陵的水手,我们便可以随时出海打击鲛人了!恭贺陛下!”
“南方新造的两千只鸟铳也送到了神机营中等待神机营的将士们测试,如果好用的话,金陵这边表示只要玄铁足够,立刻可以大批量的进行生产!”
军帐内,一张巨大的地图摆在地上。
上面东南沿海的各处港口险要赫然在目。
周边的岛屿斑斑点点,不过由于明廷已经放弃海洋多年,永乐的海图资料也都随着刘大夏的一把大火基本上烧毁殆尽。
因此对于这些沿海岛屿明军的了解着实有限,只能从渔民和海商口中收集资料和海图,二者结合之下尽量还原真实状况。
京军和宣府辽东大同的高级军官们同朱厚熜一起席地而坐,围着地图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不久之后同鲛人们的决战。
鲛人为了夺取金陵,在采石牺牲了那么多的族人和海族大君,如何能甘心空手而还。
再次进攻金陵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到时候海族必然倾巢而出,想必到时候又是一场恶战。
虽然场内将士们讨论的气氛热烈,但朱厚熜和朱常宁还是能隐约感受到此时这些明廷的将军们心中隐约的拘谨和试探。
这些武将们不留痕迹的揣摩着天子的意图,并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担忧。
想必是刚刚在不远处的军帐中金陵和京城两地官吏之间激烈的争论,纵然是这些武将也都嗅到了空气中一股不详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