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汉人风俗影响,八旗也过春节,入关之后更是全.盘继承了明朝制度放起春节假来。
腊月二十开始,燕京的各大衙门开始封印不再办理任何公务,直到正月二十左右再行开印。
假期长达一个月。
从朝廷到地方都是如此。
百姓若是腊月二十八跑县衙找县太爷喊冤,那绝计是连门都进不去的,因为县太爷放假,六房的书办和衙役也回家过年了,根本不会有官府人员过问案情。
从上到下,除军队外基本停摆。
不过并非每年衙门都是从腊月二十开始封印,具体日期得由钦天监来定,即选一黄道吉日,可以是腊月十九,也可以是腊月二十一。
大小衙门在春节期间放假不办公,必须导致这段时间所有呈到燕京的折子都得不到处理,只能积压在通政司等待假期结束统一处理。
作为辅政大臣,又是事实上的大清第一人,鳌拜对这个假期衙门“停摆”政策颇是不满,认为这种制度不仅会耽误国家的大事,也会令得民间宵小在春节期间为非作歹,败坏治安,甚至假借复明颠覆地方,酿成大乱。
因此鳌拜一直想对长达一个月的春节假期进行改革,纵是不能缩短假期,无论如何也要让部分衙门在假期内正常办公,尤其军政要务这一块必须有专门官员负责处理,免得误了国家大事。
今年改革肯定来不及,所以鳌拜打算假期结束便让人上书请求朝廷对假期制度进行改革,他再以辅政大臣身份代皇帝批准,明年便行落实。
正月以来,鳌拜一直在府上没有外出。
却不是如其他官员一样在家饮酒作乐,而是一门心思居家办公。
为了不影响国家事务,鳌拜命人将通政司积压的各地奏折取来一一批阅,因为各地奏折所奏内容不同,又叫党羽户部尚书马尔塞、礼部侍郎泰璧图、大学士吴格塞等人到他府上会办。
不急的先批子待开印后办理,着急的则立即派人处理。
今日所批奏折有两道让鳌拜心中不悦,一道是四川川北道杨素蕴的,其揭发平西王吴三桂擅自用权,随便选任云南官吏,有碍国体。
另一道是甘肃庆阳知府傅弘烈参劾三桂“必有异志,宜早为防备”。
自顺治十八年以来,此类奏折一直不断,似乎吴三桂必反已经成了大清官员共同的默契,不上书向朝廷揭发就不是忠臣般。
然而不管是四大辅臣共同执政时期,还是鳌拜“鹤立鸡群”以来,对相关弹劾吴三桂的奏折大多采取不理会态度,即留中不发。
原因无它,明朝余孽尚未平定,此时对吴三桂动手不符合清廷利益。
尤其湖广战局出现反复,明军有死灰复燃迹象,导致燕京不得不将重心完全倾斜在湖广战局上。
这节骨眼再找吴三桂的麻烦,显然智者所不为。
加之鳌拜认定有自己在吴三桂根本不敢造反,便将杨、傅二人的奏折递给一边的大学士吴格塞,吩咐道:“这些個汉官捕风捉影,没有真凭实据就乱肆上书,待开印后交部议,定这两人越职言事,劾奏诬告亲王罪。”
吴格塞忙点头同意,将两道奏折单独放在一边。
不想礼部侍郎泰璧图却提出不同看法,认为这两名汉官所奏未必是捕风捉影。
“少保,吴三桂贪婪成性,这几年以各种借口拼命向朝廷索取大量粮饷,又向云南百姓征收各种税额,数年之间,早已聚敛数不尽的财富”
泰壁图称吴三桂聚敛的财富不仅用来供养其藩下悍兵,更千方百计收买汉人官员和读书人,据说凡到昆明的读书人吴三桂不论出处,但使投帖到平西王府即给白银一百两。若所献所答合其心意,有独到见解,更是立授官职,给房给地给妻给妾给奴。
今日一布衣,明日就为百里侯之事屡出不穷。
“如此轻财好士,他吴三桂意欲何为?”
泰壁图讲了两事,一是前明大将傅宗龙曾经做过吴三桂的上司,故吴三桂永镇去南后就将傅宗龙的儿子傅汝如召至云南供养在府中,待他如亲兄弟般。
又有宁都人曾应遴曾对吴三桂有恩,他的儿子孝廉曾传灿到云南漫游,吴三桂待之如宾。及至曾传灿离开云南时,吴三桂竟赠以十四万两巨额白银!
“自云贵督抚以下,至地方八品小吏,若有公事拜谒三桂,其定备酒席招待,并馈赠巨金,以致云贵官员皆以吴三桂私臣自居,而不以为大清臣子为荣下官听说前年云南巡抚袁懋功离滇之时,吴三桂即赠其白银十万两。
去年又有湖广会元曹石霞到云南云龙州省亲,吴三桂知道后便派人给其赠银三千两试问他吴三桂若无异志,何以如此抛赠巨金广招四方,结交官员?
下官知眼下局面不当动吴三桂,然少保不可不防啊。”
泰壁图一脸忧心肿肿的样子。
事实上自从穆里玛在黄龙山兵败后,八旗就有不少人担心吴三桂这头饿狼会由此看破满洲虚实,利用死灰复燃的明军牵制清军主力之际发兵北上。
等到荆州叛军降而复叛,荆州满城两万八旗军民死难消息传出,担心吴三桂会造反的旗人就更多了。
不少人认为吴三桂之所以仍就没有造反,是因为荆州的叛军被康亲王杰书指挥大军给围住了,因而暗中观望。
若清军胜,吴三桂可能会偃旗息鼓不敢再生反意。
若明军胜,怕吴三桂立时就会率兵北上。
更有官员私下对家人说吴三桂如果真造反的话,说不定打的还是“清君侧”旗号,将矛头对准鳌拜。
这样做不仅能迷惑对鳌拜擅权不满的官员,也能减少吴军北上的阻力。
泰壁图就是有这想法的官员之一。
虽然他是鳌拜的亲信。
见泰壁图把话说到这程度,大学士吴格塞不由也道:“少保可知滇中有三好?”
鳌拜疑惑:“哪三好?”
“平西王好为人主,官员好为王爷奴,胡国柱好为人师。”
言罢,吴格塞将放到一边的那两道弹劾吴三桂的奏折重新拿到鳌拜面前,沉声道:“这两个汉官所奏或许没有证据,但无风不起浪,下官以为少保当利用此事对吴三桂再行敲打才行。”
泰壁图亦道:“去年湖广总督张长庚查获的血书案,虽没有证据表明那查如龙与吴三桂认识,但何以查如龙不向他人献血书,独向吴三桂献呢?鳌相,人心所向,不得不防。”
“朝廷此时动不得吴三桂。”
鳌拜并不是听不进两位亲信的意见,但眼下局面实是动不得吴三桂,因为湖广战局随着荆州的再次叛乱已经糜烂,光是应付死灰复燃的明朝余孽朝廷都吃力的很,万一因为对昆明举措不当激怒吴三桂,导致吴三桂公然与大清决裂,甚至举兵北上同明军合力北进,形势就将不可收拾。
但泰壁图所言也确实表明吴三桂有图谋不轨之心,至少吴三桂这几年的种种做法实在叫人不放心,再不对其制定有效应对方案,很难说吴三桂真就只想当一个富家翁了。
人的性格并非永远不变。
现在的形势由不得鳌拜再过于自信。
考虑再三,鳌拜决定对吴三桂进行一次试探,即令兵部以增设云南总兵官数额为名,命吴三桂彻底裁去其藩下忠勇、义勇二营的总兵官缺,二营所属官兵即行解散。
看上去,增设云南总兵官数额并不影响吴三桂对云南的控制,实则这些总兵官都由燕京委任,即吴三桂不能再自行委任总兵一级将领,其部下将领出任何方都由兵部决定。
等于将吴三桂对军队将领的任命权收归朝廷。
如果吴三桂接受燕京这一安排,起码表明他现在并不反意,朝廷过段时间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将吴军将领再次外调,以便进一步削弱吴三桂的实力。
如果吴三桂不接受,朝廷便知其心意,即便现在不出手对付他,也要有所准备,不至于事到临头阵脚大乱。
总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探一探吴三桂的底也好,朝廷起码要有个数,不至于叫人家打咱们个措手不及。”
泰壁图、吴格塞同在场的马尔塞都认为少保这个法子妙。
此事便这么定了,也不用等假期结束,明天就让兵部尚书噶褚哈先行开印给昆明发去公文,稍后再以小皇帝名义给吴三桂发去一道圣旨。
“鳌相,今年湖广战事怕是短期内不能结束,”
马尔塞这个户部尚书是大清朝的大管家,准备起身告诉鳌拜今年湖广拨银可能远超去年,预计用银不会低于千万两。
国库存银已经不多,又要拨给三藩两千万两,其它开支也多,因此户部现在很困难,需要少保协调一下时,兵部尚书噶褚哈却火急火了的推门而入,一脸惊慌道:“鳌相,大事不好,康亲王败了!”
“什么败了?”
鳌拜愣了下,噶褚哈说的太快,他没听清。
“鳌相,是荆州,我军败了!”
噶褚哈赶紧上前将康亲王杰书的请罪折递了过去,递过去时右手明显在抖,可见这位兵部满尚书此时内心有多么的震动及恐慌。
“你是说杰书败了?”
鳌拜心中一突,赶紧打开来看,结果越看越是心惊,脸色也是极度难看。
由不得鳌拜不怒,几万大军竟然只跑出几千人,湖广提督董学礼、湖南总兵高守贵、援剿总兵刘泽洪、汉军副都统高进库这些高级将领也都战死殉国。
此战,堪称入关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败!
纵是他先前有过杰书兵败的思想准备,毕竟天气属实不利清军,且流民问题严重,但也绝计没想到损失会这么大。
大到他鳌拜都没法接受。
“杰书有什么脸面上请罪折,他堂堂亲王为何不战死在前线,反而逃出来的!误国、误皇上!”
愤怒之下,鳌拜气的将折子扔在地上,泰壁图忙弯腰捡起打开来看,看后亦是一脸震惊,万万想不到的样子。
马尔塞、吴格塞则是面面相觑,一时难以接受几万大军被只有几千人的叛军击败。
康亲王攻不下荆州,大伙能理解,毕竟荆州城墙坚固,天气也不利大军。
可没道理几万兵马城攻不下,反过来被人家给近乎全歼的。
这仗,到底怎么打的!
“康亲王到底是怎么败的?”
泰壁图没从杰书的请罪折上看出兵败详情,只得询问主管兵部的噶褚哈。
噶褚哈却是摇头:“尚未收到确切消息。”
泰壁图知道详细情况得等前线进一步消息传来,便问噶褚哈:“叛军现在打到哪了?”
噶褚哈仍是摇头,因为康亲王的请罪折没说,他这边也没收到湖广方面其余官员的急报,可能明后天才能到。
反应过来的户部尚书马尔塞不由恨道:“当初就不应该听宫里的话让杰书去湖广,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凭什么指挥大军!现在好了,叫人家一锅端,死了那么多将士,消息传出去,朝廷的脸面荡然无存!”
“我早说过妇人不能干政,可少保就是不听,现下好了,荆州这一败,那叛军立时就能席卷湖广,万一武昌也丢了,咱大清可就真危险了!”
吴格塞气的不知说什么好。
“不要忘了西山还有帮老顺贼!”
马尔塞越想越是心惊,担心叛军挟大胜之威西进把西山的忠贞营放出来,如此再一裹挟,当年李自成、张献忠祸乱明朝的一幕就要在大清上演了。
“现在不是朝廷脸面存不存,也不是武昌、西山,是咱大清的江山社稷还有没有!”
泰壁图恨的一掌拍在桌上,“吴三桂要知道杰书兵败,必然起兵北上!十万几骄兵悍将打过长江,朝廷拿什么敌挡!我大清又哪里还有八旗子弟可用!”
“什么?”
礼部侍郎的话听的兵部尚书噶褚哈一惊,失声道:“吴三桂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