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得很慢，但是却非常坚定。

很显然他已经彻底下定决心要置梁越于死地了。

他走到梁越面前，看着自己被夕阳拉长的影子，逐渐向青年逼近，最后彻底笼罩住了对方。

青年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自己。

他也低头看向这个已经和自己生活了一年多的家人。

黑色的短发，银灰色的眼睛，毫无血色的脸，由于长期不良于行导致的发育迟缓，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心智宛若幼童的他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好奇的望着男人，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不解。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红色羽绒服，围着蓝色的旧围巾，羽绒服的胸口部位印着最近很火的动漫角色“正义勇士”，这是男人今天早上特地买给他的生日礼物。

与这张茫然无措的脸相对而望，男人突然有些动摇，虽然青年在智力上有所残缺，但一直以来都很乖巧，很懂事，总是尽力不给自己和妻子添麻烦，而且小凯也很喜欢他这个哥哥。

即使男人和妻子总是在极力压抑，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对梁越生出了感情。

要是小凯没有生病就好了，自从收养梁越以后，男人就总是会这么想。

赵凯是他的亲生儿子，两年前不幸患上了一种怪病，急需大笔的钱用于手术，走投无路的他和妻子最终想到了杀人骗保这个办法。

男人以前一直在保险公司上班，对这方面的流程非常熟悉。

联邦最近这几年一直在与虫族打仗，动乱的时代总是会产生大量孤儿，为了便于掌控目标，在经过一番挑选后，夫妻二人领养了在智力方面有缺陷的梁越。

男人很愧疚，他承认自己是个猪狗不如的人渣，但是为了儿子，他什么都肯做。

而现在，他就要拿这個孩子的命去换自己儿子的命。

男人握紧手中的铁锤，定定的看着梁越，却没办法狠下心来直接下手。

“小越，爸爸给你准备了生日惊喜，就在那边，你去找找看吧。”

男人指着梁越身后一堆腐朽的钢材，声音有些颤抖。

只要梁越转身，男人就能用铁锤迅速了结一切，不会给他留下太多的恐惧和痛苦。

但身前的青年没动，也没有露出往常那种爽朗灿烂的笑容，反而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用他那双单纯而清澈的眼睛望着男人。

男人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

“爸爸。”

从刚才起就一直一言不发的青年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却充满了与其年龄不符的天真。

“我是要死了吗？”

下一秒，听到青年问话的男人心头一窒，他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怎么会？小越你怎么这么问……等你找到礼物，爸爸妈妈和你还要去医院里看望弟弟不是吗？”

男人面露挣扎，勉强自己回答梁越，说一些现在在他看来极其可笑又可悲的话。

“弟弟的病很严重吗？”

“……”

男人没法再说话了，他真的无法再继续欺骗这可怜而又单纯的孩子了。

可是事到如今，除了动手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吗？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要让一切回到正轨才行。

男人开始不断给自己暗示。

当初收养他的时候不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吗？他只是延续儿子生命的工具而已，等拿到那笔钱，把儿子的病治好，自己一家三口又可以拿回丢失的幸福了！

想到儿子，男人再次下定决心。

他闭上眼不去看轮椅上的青年，与此同时握紧手中的铁锤，长痛不如短痛，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小越……是爸爸对不起你，爸爸错了，但是你也知道弟弟生了病，病得很重，如果再不进行手术的话可能就撑不过这个春天了，爸爸只有这一个儿子，爸爸没用，没出息，没有办法凑齐手术的费用。”

“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爸爸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可是现在只有你能救弟弟了，你就安心的去吧，下辈子爸爸再当牛做马报答你。”

也不管以对方四岁的智商能否听懂这些话，男人一股脑的说着，像是在宣泄，又像是在壮胆。

他高高举起铁锤对准了梁越的脑袋。

死亡将近的阴影瞬间将青年吞噬，但真到了这一刻的时候，青年却异常平静。

没有男人想象中声嘶力竭的哭喊，亦或是惊恐万分的尖叫，他只是朝男人笑了笑。

笑容很灿烂，却衬得此刻的男人是如此的丑陋。

“爸爸，你别哭了，我不会怪你的，我愿意救弟弟。”

在青年带笑的言语中，男人愣住了。

手中即将落下的铁锤也僵在了半空中，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一直站在轮椅边默默流泪的女人也终于忍不住了，随即跪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青年的纯洁和善良让她感到自惭形秽。

见到女人失态，青年明显有些不知所措，急忙伸手笨拙的擦拭着女人的眼泪。

“妈妈别哭，我愿意救弟弟。”

女人一把抱住梁越，久久不肯放松。

青年就算再成熟，在心智上也终究只是个孩童，面对这生离死别的时刻也终于流下了泪水。

女人见青年哭了，顿时也有些慌张，急忙用袖口去给男孩拭泪。梁越不停的流泪，却憋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女人看着他这副过于懂事的样子，眼睛一酸。

“妈妈……我要是死了，弟弟真的……就能好起来吗？”

他哽咽着冲女人问道。

女人心中一痛，但是下一秒眼前又浮现出了儿子躺在病床上日渐虚弱的模样，只得狠心道:

“妈妈和伱保证，弟弟一定会好起来的。”

女人移开视线，不敢再去看轮椅上的青年。

“妈妈，你能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吗？”

“你说吧孩子。”

女人伸手抚摸对方苍白的脸庞，满脸的痛苦。

梁越的脸上满是泪痕，清澈的双眼蓄满泪水，眼神有些犹豫和闪躲，似乎是在纠结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妈妈，要是我下辈子真的变成了你和爸爸的孩子……你们可以像爱弟弟那样爱我吗？”

终于，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男人也忍不住了，乒乓一声，锤子落在了地上，而后又传来了低低的啜泣。

女人崩溃了，长久以来一直建设的心理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她再次抱住骨瘦如柴的青年，哭喊道:

“会的！我会的，小越你就放心的去吧！无论是什么，妈妈都会答应你的！”

青年靠在在女人肩上，小声的抽泣着。

然后轻轻的在她的耳边说道:

“那作为报答，我能请妈妈现在就深深的，无法自拔的爱上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