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瑞站起身,掸了掸西服上的灰尘,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脸茫然的青年。
假面被撕去,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文质彬彬的儒雅,剩下的只有充满恶意的讥笑。
他就说当时林海涛刚买了保险没多久就来找自己公证了遗嘱,现在看来这场意外怕不都是林海涛夫妇故意为之,想带着养子自杀骗保,好给儿子治病吧?
这么一来,他们当时之所以突然去孤儿院领养一个智力有所缺陷的孤儿,搞不好也是另有所图。
真狠啊,对自己都下得去手,这就是由血缘中诞生出的爱吗?
高瑞不太懂,不过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他只是个律师,只需要负责自己份内的遗产分割就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他的事不归他管,他也不想管。
将床头柜上的录音笔关上,然后拿起金属质地的笔身用力敲了敲梁越的脑袋。
“傻子,你就快要死了知道吗?你和你的那个弟弟一样,不过他是病死的,你是饿死的,啧啧,哪怕是给你那么一丁点的钱,你就能活下去。”
“真是可惜啊,林海涛给儿子办了定向医疗资格,等保险转到他的账面上,立刻就会被医院冻结用作治疗费用,不过就算再多的钱也没用,他的病治不好的,就连很多中环城里的人得了那种怪病,也都无药可医。”
“明知道只是让儿子苟延残喘也要救他,能救你却残忍的让你去死,你还真是可怜啊,到死都不会有人爱你。”
高瑞肆意的嘲讽着,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到痛苦与绝望,但可惜的是,自始至终梁越都保持着一副茫然困惑的模样,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刻薄言语而动容。
看着对方不为所动的样子,高瑞就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听话点穷鬼傻子,真没劲”
啪啪又随手给了梁越的头两下,这才又打开录音笔一本正经的读了起来,就仿佛刚刚的一切全然没有发生过,戴上假面,仍旧是昔日那个彬彬有礼的律师。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这位痴傻的青年却忽然露出了诡异而瘆人的微笑。
又录了一遍遗嘱宣读的录音,梁越按照他的意思表示了肯定回答,高瑞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嘴上还不忘刻薄几句。
完成了工作任务,他也就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和这个白痴共处一室了。
“行了傻子,我要走了,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能活着,再见。”
说完理了理他那身昂贵的西服,转身就想走,可没走几步,从刚才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梁越却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高叔叔。”
高瑞疑惑的回头,却只见梁越指着他从西服下摆处露出的内衬,天真道:
“叔叔伱的衣服破了,妈妈说衣服破了就不能穿了,得丢掉才行。”
连忙低头向下看,只见自己洗得发白的内衬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漏了出来。
高瑞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将充满廉价感的衣摆给妥帖的塞了回去,继而立刻回想起自己今天这一路上遇到的朋友,同事,客户的言行举止以及表情有无任何的异样之处,生怕自己的着点小秘密被他们给看到了。
待到确认似乎没有与往日不同的异常之后,一股被人拆穿跟脚的羞怒涌上心头,愤怒之下,他几步上前一把揪住了梁越的衣服,握紧拳头就要想宣泄一番,但又想到这里是在医院,门口还有两個人守着,拳头几番松紧,终于是使劲推开了对方。
梁越的整个人直接撞到了坚硬的靠背上,发出了砰的巨响,他像是被吓到了,满脸的惊慌,整个人蜷缩在床角。
高瑞冷哼一声,嫌弃的看了看刚刚抓住梁越的左手,正想离开,可谁知那已经被吓得浑身哆嗦的青年竟然又叫住了他。
“叔叔!我…我…爸爸有和你说什么时候来接我吗?”
他的声音不大,里边充满了惶恐与小心。
高瑞冷笑着,原本就被强行压抑住的愤怒忽然就找到了突破口,随即恶狠狠的盯着对方,阴声道:
“你还想回家吗?别做梦了!无论是你的亲生父母还是养父母,都已经死了!死了知道吗!你现在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你就是个傻子,废物,只会拖累别人!”
恶毒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的脱口而出,高瑞现在可太期待了,期待看见对方害怕得痛哭流涕的样子。
可梁越的表现却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只是看起来有些失望,懊恼般的说道:
“对了,我都差点忘了,爸爸也死了,那好吧…那我能先去叔叔家里玩几天吗?这里太黑了,还总是让我一个人待着,我很害怕。”
青年若无其事的说着,天真无邪的脸上没有丝毫对于死亡的认识和畏惧,只是像一个忽然得知不能去游乐园而失望的孩子,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
高瑞彻底愣住了,青年的话里的那种无知无觉的残忍,竟然隐隐让他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然后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对方不过是个双腿残废的傻子罢了,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可笑!去我家,这怎么可能…”
“求你了叔叔,就让我去你家玩吧,我很有用的,我会打扫房间,擦桌子,对了,我还会补衣服呢,我把破掉的衣服全都修好,叔叔你以后就不用穿破衣服啦!”
青年一边说,一边天真的笑着。
见这个可恶的傻子又提到了自己的痛处,高瑞再次怒火中烧,气急败坏的高声怒道:
“对,我的条件是比不上那些家境优渥的同事,但这又怎么样,这都只是暂时的,凭我高瑞的本事,终有一日要搬到中环城去,远离这个该死的穷乡僻壤,去过那种上等人的生活。”
“现在没钱又怎么样,我不靠父母照样能闯出一番天地,不用像某些人一样,就算有钱那也是父母的买命钱…”
忽然,脑中似有灵光乍现,高瑞猛的止住话头,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充斥着怒火赤红的双眼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他顿了顿,而后迟疑着又将林海涛的遗嘱给拿了出来。
目光扫视,很快便停留在了“均由我的亲生儿子林凯同继承”这句话上。
鼻梁上的眼睛折射出诡异的光彩,高瑞那双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而后又撇向了床上正笑得灿烂的梁越。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傻傻的笑着,用一种充满期待的目光望向自己。
“可以吗高叔叔,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嘎吱!
关闭了许久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耐心本就快要到达极限的徐晓燕,一见高瑞的身影,便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样高律师,遗产呃……小越还好吗?”
“您不用避讳,徐小姐,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唉,真是可怜,梁越先生他得了那样的病,人还那样的好。”
“真是造化弄人,我和林海涛先生是多年故友,他是个好人,当年联军战败,他不顾家庭困难,毅然决然的领养了身为战争遗孤的梁越先生,平日里对待梁越先生也很好,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排在后边,只不过……”
现在的高瑞又恢复了他那文质彬彬的样子,面作惆怅的对徐晓燕感叹道。
“不过什么?”
他一知半解的话让徐晓燕着急,连忙追问。
“只不过我实在没想到,林先生竟然会放弃自己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亲生儿子,反而把自己所有的财产以及保险赔偿金,都留给了他的养子梁越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