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面上装出一副故作轻松的姿态,像是在闲聊那样随口一问。
梁越觉得有些闷,随手打开了后排的车窗。
湿润的水汽混杂着尖锐刺耳的鸣笛声,并未打破车内弥漫的沉默。
张主任没有回头,他的手局促的握紧了方向盘,没一会额头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又如坐针毡了好久,最终只能勉强笑了笑: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梁越懒得拉扯徐晓燕的这些私人关系,但他毕竟是徐晓燕的领导,梁越也不想把人家得罪得太死,于是也适时出口缓和道:
“没有这回事的,主任,我和李泽江警官才认识不久,只是觉得他是个好人而已。”
反正关于不想给出明确回复的情感问题,一律发好人卡就对了。
果然,听梁越这么说,张主任那张快要垮出水的脸,终于恢复了正常。
车辆于狭窄的巷道中左右穿行,明晃晃的车灯刺破黑暗,终于停在了一栋老旧的单元楼前。
“我记得上次聚餐送你们回家的时候,你说你住在这里对吧。”
梁越当然不知道徐晓燕住在哪,但仍感激的朝对方一笑,道一声谢后,随即飞似的下了车。
车轮裹挟着尘土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梁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掏出手机找到那串标注着妈妈的电话打了出去。
嘟……嘟……嘟……
电话的忙音过去了好久,才被人接了起来。
“你个死丫头!大晚上的跑哪去了?怎么现在还不回家!”
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聒噪,吵得梁越不由得微微皱眉,将电话从耳边拿开了一段距离。
徐晓燕的母亲责骂个不停,根本就不给梁越一丁点说话的时间,没过一会,电话中又传来了小孩的哭闹以及一道男声温和的劝慰。
“行啦老婆,你就少说两句吧,晓燕肯定是在医院里有事呢。”
“你就知道护着她!她这些臭毛病都是你惯的!”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老婆,晓燕啊,你现在到哪了啊?用不用叔叔来接你?”
叔叔?
看来徐晓燕的家庭情况有些复杂,并不像她和自己说的那样,是个普通的四口之家。
抬头望了望徐晓燕家所在的这栋公寓楼,很像他以前居住的那种老破小,不过层数稍微多一些,得有十来层左右。
不知道为何,梁越忽然感觉一股来自这具身体的陌生情绪,让他的胸口闷得慌。
她似乎不太喜欢自己的家庭氛围。
电话里还在吵闹,吵得梁越脑仁疼,便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反正他之所以打这个电话,就是为了知道徐晓燕家具体住在哪层,现在都不用问了,五楼那间隐约传出噪音的就是了。
顺着楼梯往上,来到了502室,确定了门牌号后,伸手敲响了锈迹斑斑的铁门。
随着敲门的砰砰声,门中的噪音戛然而止。
然后在哐当一声巨响后,门开了。
没了铁门的阻隔,汹涌如潮水的声音瞬间就将他彻底淹没。
“你竟然敢挂我电话!”
“哎哎哎,老婆,你干什么呢你,别凶孩子,有话好好说。”
“妈妈!呜哇哇哇!我要看电视!我要看正义勇士!”
胸口更闷了,这种身体被陌生情绪支配的感受让梁越感觉很奇怪。
无视这些吵闹不休的人,梁越侧身进了屋子。
屋子不是很大,三室一厅,一厨一卫,但是却被收拾得很干净。
客厅正中央的茶几上,摆放着一盏充能电灯,正散发着暖黄的灯光,照亮着这個温馨的家。
身后本来正在喋喋不休的女人,见自己的女儿状态似乎有些不对,也逐渐降低了音量,只是拉不下面子,嘴上还不饶人的絮叨着。
又瞪了梁越一眼,没好气的道:
“杵在原地做什么?还不快去盛饭,给伱留的菜都不知道热了几遍了,还不知道回来。”
“哎呀,女儿上一天班都累了,我去拿就行。”
朝厨房扫了一眼,桌上确实摆着一碟馒头和一碟家常菜。
看来徐晓燕的母亲对女儿还是很关心的,只是性格太过于强势,不善于表达罢了。
如此一想,梁越本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的话,但心头忽然再次涌上了那股极为强烈的不适感。
看来就算是徐晓燕这样性子温吞软弱的人,也会受不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母亲。
于是便不再说话,沉默的坐在桌前,拿起馒头吃了起来。
女人看徐晓燕不给主动示弱的自己台阶下,当即也生起气来,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卧室将门重重的砸上了。
只留下梁越,徐晓燕的弟弟,还有那个男人面露尴尬的站在客厅里。
梁越目不斜视继续吃饭,今天他已经很累了,明天一大早他还要早起,去处理花台里的那团透明蠕虫,实在是不想再把心思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了。
虽然梁越是这么打算的,但似乎那个自称叔叔的男人却不打算放过他。
只见他把身边吵吵嚷嚷的男孩赶回了房间,径直就走到徐晓燕的身旁坐了下来。
他面带愁色,满含关切的问道:
“晓燕啊,是医院里发生什么事了吗?看你今天把妈妈给气的,你平时不这样的啊。”
心中微叹,梁越深感自己是吃不了一顿安生的饭了,于是索性也不吃了。
“我没事叔叔,就是太累了,今天和主任抢救了一个大出血的病人,一直没怎么休息,叔叔,现在也不晚了,我先去休息了。”
说完就直接起身,朝唯一剩下的一间房走去。
但谁知还没走几步,那个男人又把他给拦了下来。
“晓燕你先等等,其实今天你妈妈她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她看到有人送你回来了,还开着汽车,她只是怕你遇到些不三不四的人,被骗了,所以才那么激动,你不要生她的气好吗?”
梁越的眼神暗了暗,没回头,背对着男人道:
“是妈妈想多了,那人是我们科的主任。”
也不等男人想再说什么,就头也不回的进了卧室,然后将房门反锁了起来。
隔绝了客厅唯一的光源,卧室里漆黑一片,梁越只能拉开窗帘,借着外边的夜色摸索到了床边,可还没上床,就不小心弄翻了床头柜上的什么东西,噼里啪啦的倒了一地。
梁越皱着眉头从地上捡起了其中一样,却发现似乎是一个药瓶。
心头好奇,拿着药瓶来到窗边一看。
嗯?
这不是……抗抑郁的药吗?!
梁越顿时一惊,心想徐晓燕已经被她母亲逼到这种地步了吗?平日里在医院除了性格软弱了一些,其余大多数时候都挺开朗,挺正常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