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南铁附属地。
春日町位于火车站以东,其中有一条相当宽敞的商业街,据说是以银座为模板设计规划的建筑群,不少东洋人便都聚居于此。
街面上,随处可见东洋的商铺、文字和年号。
身穿和服的东洋女人,留着辫子的华人车夫,金发碧眼的西洋商人,骡马和自行车互相穿梭,在此地形成了一个相当混杂的繁荣地带。
一大清早,三浦熊介就学着洋人的模样,吃鸡蛋、喝牛奶,以期矮小的身材能够迎来二次发育。
吃过早饭,他又换上笔挺的西装,抹上发蜡,神清气爽地来到大街。
他的脚步相当轻快,只在碰见熟人的时候,才稍作停留,鞠个躬,喊一声“欧哈哟”!
直到途径一家杂货店的时候,三浦熊介才忽地停下脚步,眉头立时紧锁起来。
只见店铺门前的路灯下面,站着三個毛子,胡子拉碴,身穿破面棉袄,手里各夹着一支烟,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八嘎!”
三浦熊介低声咒骂了一句——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伙毛子每天早上都来找他的麻烦。
没有缘由,没有目的,似乎只是纯粹想要拿他取乐。
三浦熊介有心想要绕道而行,又觉得此举有违“大和之魂”,犹疑了片刻,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三个毛子果然立马迎上前,一把挡住他的去路,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看那手势,似乎是要借火柴一用。
小东洋横行霸道,却只敢在华人身上抖威风,但凡碰见一个白皮,便不敢轻易造次。
三浦熊介不想理会,可伊万等毛子立时便推搡起来,又是翻兜、又是叫骂。
双方语言不通,越吵动静越大,彼此之间撕扯的幅度也越来越过火。
三浦熊介身为南铁株式会社调查本部的职员,虽然有点权力,但毕竟不是行伍出身,撕吧了几合,便渐渐败下阵来。
然而,正在街面上的看客越聚越多的时候,那三个毛子却又像先前一样,互相使了个眼色,便转过身,急匆匆地逃离现场,只留下众人莫名其妙。
如此三番两次的骚扰,就连街边的商贩都看不下去了。
毛子一走,杂货店的老板娘便探出脑袋,用日语关切地问:“三浦君,你没事吧?”
三浦熊介理了理衣衫,有些不满地回道:“没什么事,那些俄国人喝酒把脑子喝傻了,最近一直找我的麻烦!”
“三浦君,要不然,你去报警吧!我看那几个俄国人,好像就是冲你来的,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对呀对呀,正好你跟警务署还有来往,让他们在这附近增派警力,我们这些商贩,才能放心做生意啊!”
附属地的东洋移民彼此熟络,也纷纷劝说让他报警。
三浦熊介点了点头,安抚道:“大家不用担心,今天晚上,我就去警务署把情况说明一下。”
话虽如此,可他仍然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无论怎么回想,他都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惹到过毛子。
…………
风吹星,云猎月。
南铁附属地,警务署大楼灯火通明,两个“黑帽子”持枪站在门口戒备。
大楼不远处的暗巷里,隐约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江小道换上一身夜行衣,紧贴在墙根底下站着,随行的人手不算多,仅有赵国砚和韩心远两个。
“那鬼子进去了?”江小道问。
赵国砚负责跟脚,当下便轻声回道:“进去了,这会儿说话,得快一个小时了吧。”
“幌子打得怎么样?”江小道又问。
“早就迷了眼了。”这次轮到韩心远回话,“现在,不光是他自己,就连他远近的邻居,也都以为他是惹上了毛子。”
“挺好!”江小道咧嘴笑了笑,“四风口他们都准备好了?”
赵国砚点点头:“放心吧,道哥,都准备好了。”
说话间,街对面的警务署大楼突然传出动静。
三人屏气凝神,侧身观瞧,却见大门推开,三浦熊介在两个“黑帽子”的陪同下走出大门,回过身,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阿里嘎多!阿里嘎多!”
不远处,朦胧的灯影下,三浦熊介连声道谢,随后才转过身子,将大衣领子立起来,搓了搓手,旋即走下台阶。
正月寒风刮得正盛,街面上冷冷清清,虽然有居酒屋尚未打烊,但来往的客人已经寥寥无几。
离开警务署大楼,三浦熊介的脚步明显快了许多。
方头皮鞋在柏油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了不多时,正要拐进一条胡同时,他在街角处看见两个叫花子,嘴里厌弃的嘟囔了一句“契那”,便快步侧身离开。
没想到,拐进胡同以后,没走出两步,竟又看见一个破衣烂衫的叫花子,心下里更是烦闷,忍不住上前踹了一脚,骂道:“滚开!这里不是你们乞讨的地方!滚!”
叫花子被踢翻在地,却不急不恼,只是吊着眼梢看向三浦熊介。
“你看什么?契那猪!这里是附属地,滚回你的猪圈去!”
说罢,三浦熊介便猛抬起腿,还要再踹;却不想,右腿刚抬到半空,就见那叫花子忽地扣住腰间,再抽手,赫然带出一道寒光。
三浦熊介心头一颤,连忙打算收腿,无奈惯性使然,收之不及,整个人重心一偏,直朝那叫花子前倾过去。
那叫花子也并不躲闪,只用胸膛接下这一脚,随后左臂顺势抱住三浦的小腿,右臂举起匕首,径直刺向三浦大腿。
“嘎吱——”
一道裂帛破絮的声响,紧接着便是“噗嗤”一下,匕首的锋刃顿时穿透皮肉,鲜血应声喷涌出来。
“呃啊!”
电光石火之间,三浦熊介并不感到疼痛,只是心头愈发慌乱。
正欲大喊,身后却又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见方才那两个乞丐,正提着一口麻袋,直冲过来,将其蒙面套住。
与此同时,胡同深处,忽地又冲出一道人影,三五步飞奔过来,垫步凌腰,正是一记飞踢——没踢着,自己却摔倒了。
手持匕首的小东风见了直摇头,却说:“小西风,别闹了!”
小西风哪管那些,也不觉得尴尬,翻身站起,骑在那麻袋上,手里攥着板块转头,劈头盖脸便招呼起来,边打边骂:“操你妈的,小鬼子!”
他这边打,小北风松了麻袋,也跟着站起来踹:“骂谁呢?你个小八嘎,再骂!再骂!”
三浦熊介起初还能“呜咽”两声,很快便没了动静。
小南风轻声叫喊:“哎,你俩先别动,等我把麻袋系上啊!”
小西风和小北风充耳不闻,最后还是小东风站起身,一把推开两人,呵斥道:“道哥要活的,再打,死了个屁的!”
说话间,江小道等人便已快步赶到。
小北风这才甩了甩手,抽了下鼻子,双手叉腰,说:“道哥,来得正好!这小八嘎让我给收拾了,这就是跟咱们作对的下场!”
“好样儿的!”江小道笑道,“这是鬼子的地盘,别磨蹭,赶紧把他带走!”
“道哥,带哪儿去?”
……
……
“哐!吱呀——”
柴房的大门忽然开启,晨光明媚,照应在积雪上,晃得让人睁不开眼。
房门口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手里端着托盘,一碗粥,四个肉包子和一碟小咸菜。
来人缓步走到屋内,蹲下身,轻声呼喊:“董经理?董经理!别睡啦!你看这太阳都照屁股了,快点儿趁热吃饭啊!”
董绍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点点适应眼前的光线。
“喇叭嘴?”
“不是我,还能是谁呀?”喇叭嘴笑着扶起董绍德,“来,快点儿吃饭,我喂你,啊,张嘴!啧,你张嘴呀,别不好意思,咱们快点儿吃,吃完道哥找你还有事儿呢!来来来,你是想先吃包子还是先喝粥?先喝粥吧,热乎热乎!”
“不是,等会儿!”
董绍德看了看今日的菜系,明显比往常丰盛,心里便顿时咯噔一声,忙问:“喇叭嘴,这是啥意思?断头饭啊?哎,你到底是咋出去的,你咋没事儿了呢?是不是归顺江小道了?兄弟,曲大哥,看在咱们往日的交情上,你得帮我说两句话呀!”
“嗐!董经理,你说啥呢!什么断头饭!你赶紧吃吧,吃完了,道哥要让你帮忙办事儿去呢!”
“办什么事儿?”董绍德不明所以。
喇叭嘴摇了摇头:“具体是啥差事,我也不知道,我这身份不够呀!但我猜——猜的啊——你唯一有的本事,不就是会东洋话么,没准,道哥是要让你帮忙当翻译呢!哎,董经理,那东洋话到底好不好学啊?你学了多长时间?啥都能翻译么,咸菜疙瘩咋说?”
董绍德此刻也顾不得厌烦,只是慌忙问道:“兄弟,江小道让我当什么翻译啊?”
“哪来那么多废话!”
门外,江小道牵着一匹马,没好气地催促道:“让你吃,你就痛快吃,少他妈磨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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