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四风口里倒歪斜地瘫坐在沙发上,不时扬起眉毛,看向头顶的天花板。
实在离奇,楼上竟然没有传来任何争吵的动静。
王正南拨弄着台灯罩上的流苏,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环顾众人道:“你们感不感觉这屋里好像有股杀气?”
张正东“嘎嘎”转了两下脖颈,满不在意地说:“贴身丫头跟着通房,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就是!道哥这身家,有个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赵正北躺在扶手上说,“倒是二哥、三哥,你俩也太能藏心眼儿了,这么大的事,咋不早点告诉我和东哥?”
李正西环抱双臂,瞥了一眼小花的卧房,“这不是怕嫂子生气么!”
赵正北坐起身问:“你俩不是说,大嫂早就有这個意思么?”
王正南接话道:“那不一样,嫂子跟道哥同房多久了,先前一直没动静,估计是怕自己怀不上,现在已经有了,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可嫂子还是让小花去营口了!”赵正北说,“通房的丫头,不就是为了拴住自家爷们儿么!”
众人无话,这似乎是早已预定好的安排。
四风口在门外,给江连横充当耳目臂膀;小花在门内,帮胡小妍料理琐碎家常。
可说到底,没人能摸得清大嫂的脾气。
张正东靠在沙发上,微闭着眼睛,提醒道:“西风,嫂子刚才不是让你去挑几个小靠扇的么,别耽误了事儿。”
“啊!对对对,东哥,你不说我都忘了!”
李正西如梦初醒,连忙站起身,可没走出几步,却又面露担忧地转过头,“哎,万一要是嫂子来气了,你们可得帮着小花说情啊!”
赵正北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哎呀,放心吧!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
李正西微微点头,旋即快步推开宅门。
……
江连横倒了一碗茶,顺着桌面,推到胡小妍身前。
“媳妇儿,小花这件事,我有一分责任,你有两分闪失,她当然也有七分不是,但眼下既然木已成舟,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再怪她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
胡小妍乜眼打量着江连横,气笑了,问:“哦,那这么说,还是小花勾引的你?”
“不不不,谁能勾引得了我呀!”江连横义正言辞道,“媳妇儿,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除了在你面前以外,向来八风不动,堪称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怎么扒拉都不硬’。”
“哦,那营口那只破鞋,是怎么回事儿?”
“谁?”
“别装!”
“谣言!绝对的谣言!没有谣言的大蔓儿,算不上真正的大蔓儿!媳妇儿,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捉双,你可千万别听信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谗言,坏了咱们夫妻之间的山盟海誓。”
“那小花的事儿,你又怎么说?”胡小妍追问。
江连横想了想,却说:“嗐!那天呐,小花替你出席,从下午喝到三更夜半。我早已是醉眼朦胧,心里是你,念的是你,目之所及都是你,而且小花还偏偏穿着你的衣服!实在是睹物思情,情难自已!”
“看来,说到底,还是怪我了。”
“不!媳妇儿,要怪你就怪我吧!明明是出去谈生意,结果净想着你。唉!我实在是没出息!”
“得了吧!”胡小妍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跟小花同房,我没意见,总比你在外头乱来要强。”
江连横赶忙抱拳笑道:“媳妇儿,雅量!雅量啊!”
“没说完呢!”胡小妍打断道,“小花他们几个,从小就跟咱们一块儿长大,打从咱们跟爹来到奉天,直到现在,也有十年了,都是亲弟弟、亲妹妹,你不能欺负她。”
“我怎么还成欺负她了?”江连横一愣,“他们几个,自从拜我当大哥,不愁吃、不愁穿,年年还给红包,这么亮堂的宅子让他们住,他们从头到脚,哪一样不是我给的,要是这也算欺负,你找个人欺负欺负我得了!”
“我不是说这个。”
胡小妍沉吟了片刻,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给小花个名分吧,别让她再当丫头了,我也不希望,她的孩子以后被人说成是丫头养的。”
江连横皱了皱眉,试探地问:“有这个必要么?”
胡小妍点点头,“有!”
“那你的意思是,还得办一下子?”
“家里小办一下,总得热闹热闹,别委屈了小花。”
江连横总算松了一口气,“行,那就全都按媳妇儿的意思办吧!”
三言两语间,小花的未来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无论是江连横,还是胡小妍,亦或是四风口,都不曾对她心怀任何歹毒或恶意。
说到底,这在深宅大院之中,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有人会过多在意她怎么想,就连她自己也是如此……
……
……
夏日骄阳,程澈透亮。
小西关大街主干道上人来人往,老旧的商号沿连一片,叫卖声此起彼伏。
李正西先去了和胜坊和会芳里,跟钟遇山和韩心远打了声招呼,旋即便沿着主干道,在各个胡同之间,漫无目的地来回穿梭。
小西关人多生意热闹,小叫花子自然也多。
现如今,四风口仍旧跟不少小靠扇的保持联系,偶尔碰头,也会打声招呼,给俩大子儿,帮忙办事盯梢,但早已远不如先前那般密切。
四人当中,似乎只有李正西闲着没事的时候,还愿意跟这帮孩崽子厮混在一起。
没走出多远的距离,他便在一条胡同口的房檐底下,看见一个熟识的小叫花子。
“叮铛!”
一枚铜板落在地上。
李正西用脚轻轻地踢了踢那小叫花子,“大白天的就睡觉,吃饭了没?”
小叫花子十岁上下,一脸的老泥糊在脸上结成了硬壳儿。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很快认出了来人是谁,立马雀跃起来,“三哥,你怎么来了?老长时间没看着你们,还以为你们不带咱玩儿了呢!”
“家里太忙!”李正西说,“前不久去了趟营口,这不就过来找你们了么!”
小叫花子嘿嘿笑道:“道哥和大嫂都还好?”
“好着呢,特意让我过来给你们派点活儿。”
“我就等着这一天呢!三哥,你说,这回咱们盯谁?”
李正西摇了摇头说:“谁也不盯,这次是让我过来找你们。对了,石头他们呢?”
“应该是在小西门胡同那边吧!”小叫花子抬手指向远处,旋即又挠了挠头,“我也不太清楚,最近没跟他们往那边去。”
“走,跟莪去找他们!”
“好嘞!”
小叫花子应了一声,立马扶着墙头站起来,也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拿手拄在地上,一跛一跛地往前蹦跶。
李正西见状,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谁干的?”
小叫花子尴尬地笑了笑,说:“前几天跟另一伙闹,没整好。”
李正西皱起眉头问:“你们的人不是挺多的么!”
“三哥,他们搞偷袭,我跑得慢,落单了。”
说完,小叫花子似乎还有点不服气,用手指抹了抹鼻子,忿忿地说:“这都不是事儿,等我养好了,我就去干他们!”
李正西看了看那条已经肿得变形的右腿,破烂的裤管里露出一片绛紫,便知这伤肯定是养不好了,必须医治才行。
“你先领我去找石头他们,然后我再带你去医馆。”
“好,三哥,你跟我来,咱们搁这边走!”
说罢,小瘸子便蹦跶着在前面领路,李正西则缓步跟在后头。
大约走了半炷香的功夫,两个人拐弯抹角,抄着近路,钻进小西门边上的一条胡同里。
这时候,天过正午,却见六七个小叫花子,躲在阴凉底下,横七竖八地躺着睡觉,偶有几个晕晕乎乎的,听见了脚步声,也只是木讷地伸出手,懒懒地喊一句,“老爷,行行好吧!”
小瘸子站定了脚步,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高着嗓门叫道:“赶紧起来,都别睡了,精神精神,看看谁来了?”
几个小叫花子渐渐清醒过来,看见李正西的身影,立马互相推搡着说:“快起来,快起来,三哥来了,有活儿了!”
有活儿,就意味着有饭。
小叫花子们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赶忙站起身,兴致勃勃地叫了一声“三哥”,许久不见的小石头,也跟着混入其中。
所有人都笑嘻嘻的看向西风,等着差事,等着赏钱,可李正西的脸色却十分冷硬。
他扫视了一圈众人的脸,开口却问:“让人熊了?”
小叫花子们互相看看,嘀咕了片刻,最后由小石头站出来答话,“三哥,最近小河沿那边几个小子,没事儿就过来找茬儿!”
李正西点点头,问:“我听说,你们让人偷袭了?”
众人连忙点头,“那伙人卑鄙无耻!”
李正西却指了指身后的小瘸子,又问:“他被打那天,你们几个谁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