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
当韩绍云淡风轻说出这话的时候,明明身上毫无杀气。
可此时留在他身边的所有人,却全都感觉一股滔天煞气扑面而来。
那种从灵魂中蔓延而出的惊悸感,让他们浑身僵硬,神思混沌。
尤其是刚刚说出那句‘杀降不祥’的中行固。
虽然他如今只是一条被打断脊梁骨的老狗,修为也基本被废除了干净。
可那一身天门境的庞大神魂,大抵上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而就在韩绍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中行固惊悚地‘看’到头顶的苍天骤然风云激荡。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仿佛忽然之间便被笼上一层令人作呕的滔天血色。
而后很快消失。
这一恍惚间,中行固甚至隐约见到那漫天血色中无数尸骸在沉浮,无数怨魂在哀嚎、在挣扎!
“这……”
中行固睁大了失神的双眼,举目望天,口中呢喃自语。
“这是幻觉?不对,不对,这是预兆……是预兆!”
因为刚刚那一瞬间,他从漫天浮沉的尸骸中看到了几道刻骨铭心的身影。
那是他每每午夜惊醒,不惜作践自身投靠蛮族,也恨不得杀之而快的存在!
不会错的!
中行固浑浊的双眼中猛地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烈神采。
目光死死盯着韩绍挺拔冷酷的身影,口中再次嘟囔道。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天命!
此人……身上有天命!
所以才能一言引动天象!
所以他身上才会存在种种常人难以置信,乃至无法理解的异象!
所以他才会……
不会错的!
儒,是什么?
儒,古之术士也!
自上古年间,儒家先辈便供奉于上古天子身侧。
协助天子梳理阴阳,治理三界。
如今的世人皆知儒家修心!
修己心,扫陋室,以正天下。
却不知道时至如今乃有一脉古修,他们同样以修心为道。
只是他们修的不是己心,而是天心!
以天心代己心,感天应命,自认代天而行!
中行固当年虽然没能入得这一脉古修的门庭,却也在‘门’外窥得几分皮毛。
得了一丝‘天人感应’的机缘。
所以他才能‘看’到这幽北方向,气运滔天,滚滚如潮。
所以他才会屈膝在……
中行固想到这里,脸上兴奋的神色,骤然一僵。
背后忽然生出一股白毛汗。
一股巨大的彻骨寒意,将他彻底笼罩。
“错了,我错了!”
惊醒过来的中行固,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么多年自己被仇恨蒙蔽了神志,竟然忽略了最大的问题。
那就是如果就连他都能看出来,这东北方向的气运异动。
那些真正古修一脉的大能,会看不出来吗?
那位坐镇无崖山数百年没有动弹的董至人,会看不出来吗?
哈哈,没人动!
只有他中行固这个傻子,为了报仇,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了草原!
就像当初那些传出‘北方将有黑龙出,以水德克火德,斩赤龙而代天下’的谶言,而后便遭到大雍姬氏血腥清洗的望气士一脉一样!
他们都是被人推出来的棋子!
用来探路的棋子!
而这一局以天地为棋盘,以王朝迭代为棋路的惊天棋局,早在百十年前那谶言出现的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感觉浑身冰冷的中行固,身子有些颤抖。
可很快这股冰冷的寒意,便被心中骤然涌出的火热与狂喜所取代。
因为不管那些幕后大能,修为是如何可怕。
谋划又是如何深远!
可这一切都敌不过天意!
“天意!哈哈!天意眷顾啊!”
也只有天意眷顾才能解释,他一个废人怎么会抢在那些大能前面,遇到此人!
中行固哈哈笑着,口中含糊不清呢喃自语着。
宛如疯魔。
而面对中行固突然间的神神叨叨。
包括公孙辛夷在内的众人,终于从韩绍刚刚那一句杀气冲霄的话中回过神来。
以吕彦为首的几位将士,当初都是韩绍用回血丹才捡回了一条命。
这一路来跟在韩绍身边,已经默认成为亲兵一类的角色。
所以要说受韩绍影响之深,没人能超过他们。
在他们心中,韩绍这個司马就是天。
别说是屠得九百万了。
就算是现在让他们自己抹脖子,他们顶多也只是交代一声,让司马代为安顿下家人。
不会任何怨言。
而台吉、阿骨打这些小蛮狗,也不用说了。
少年心性,最是热血。
正是三言两语,便能让他们艹翻整个世界的年纪。
更何况草原之上,杀人越多,越显英雄。
什么杀降不祥,什么仁义道德都是狗屁!
唯有公孙辛夷在短暂惊悚之后,很快便冷静下来。
不过她此时的心,也不平静。
甚至比所有人都要惊涛骇浪。
因为虽然她没有看到头顶苍天那一瞬间的风云激荡。
可她还是从中行固宛如疯魔一般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意味。
天意?
什么是天意?
又什么人敢以天意自居?
再看中行固至今都不肯脱下的那一身脏兮兮的儒衫。
公孙辛夷手甲下的柔荑,攥得青白。
她讨厌儒生!
当初正是有个老东西说她太阴坐命,有凤来仪。
命中注定当母仪天下。
才引得她这一生不得自由!
不得解脱!
可她不敢怒,甚至不敢骂。
因为那老东西正是她母族一脉的老祖。
儒家圣地稷下学宫无崖山那位董至人七十二记名弟子之一!
……
对于身边众人种种不一而论的神态反应。
韩绍一眼扫过,便了然于心。
却也没放在心上。
唯有中行固这老狗口中念叨个不停,让他有些厌烦。
什么幻觉!什么预兆!什么错了!什么天意!
前言不搭后语!
这老狗老糊涂了?
于是顺手就是一个巴掌抽过去。
韩绍俯瞰着栽落马下的中行固,冷声道。
“清醒了没?”
中行固一口浓痰吐出,披头散发地从地上爬起来。
原本混沌的眼神,终于完成了聚焦。
看着韩绍那冰冷中带着几分厌恶的眼神,中行固心中一凉,赶忙飞快地爬到韩绍面前。
“清醒了!清醒了!老奴清醒了!”
侥天之幸,他得天意眷顾。
可终究自己之前一步踏错,开局太糟糕!
要是因此失了‘天意’,乃至引得‘天意’厌恶。
中行固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原谅自己。
不!
可能还要更糟糕!
虽然如今天地绝通,天子失了天地尊位,只剩人皇的名头。
可终究是还握着一部分权柄。
真要是发自心底的厌恶一个人,那就是天厌之!
这样的存在,就算是死后带着一点真灵转世,怕也是永生永世不得超脱。
所以中行固此时这副瑟瑟发抖的样子。
不再像是之前那种表面心服,实则内心不屑一顾。
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和害怕。
韩绍凝视着这老狗,自然也清晰地察觉到了这老狗陡然间的变化。
直觉告诉他,这老狗似乎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可是以韩绍对这老狗的了解,若是他想咬死了不想说。
怕是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说。
于是想了想,转而淡漠道。
“你这老狗觉得本司马,杀性过于重了?”
韩绍这话算是续上了他之前那句‘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的言论。
只是此时的中行固只是叩首,尖细着嗓子道。
“没有!是老奴错了!”
“老奴愚昧!竟然妄图以鼠目之光,揣度……司马之意!万死万死!”
面对这老狗突如其来的转变,韩绍蹙了蹙眉头。
“这么说……你也觉得本司马杀得好?”
中行固抬头,慨然道。
“不错!此等蛮夷该杀!”
韩绍再问。
“不会引来不祥?”
中行固头摇如拨浪鼓。
“司马所行之处,万邪不侵!鬼神辟易!又何谈什么不祥?”
“可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韩绍目光凝视着这老狗,想要从这老狗的神色变化中,看出一抹端倪。
“难道你想愚弄本司马?”
中行固何等精明的人,顿时明白过来韩绍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是赶忙趴伏在地上,带着几分颤音道。
“老奴绝不敢愚弄司马!”
“只是……只是……”
只是他不敢说!
也不能说!
到了那个境界,早已非人。
一念生出,便有感应。
纵是万里,也不过咫尺方寸!
否则怎么当得起那一声‘仙’的名号?
更何况中行固也有私心!
他根本不想说!
不想引起那些大能的注意。
因为这泼天的从龙之功,他根本不想跟别人分润!
韩绍看着中行固这副模样,若有所思了一阵,忽然莞尔一笑。
懂了。
有人想在背后做点什么文章,并且跟自己有关。
韩绍再次看了一眼中行固身上那身破旧儒衫。
是儒家么?
再联想到公孙辛夷背后似乎也有儒家的身影。
韩绍顺势又瞥了一眼公孙辛夷,见公孙辛夷似乎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韩绍眉头微蹙了下,随后又很快展开。
算了,不管了。
在这种羽翼未丰、爪牙未利的时候,再多的顾虑与烦恼,都是杞人忧天。
说白了,想太多屁用没有!
唯有不断填充羽翼,磨砺爪牙,才是眼下的王道!
韩绍这般想着,自然也是这般做的。
于是神魂一展,看着头顶宛如浪潮一般滚滚而来的滔天血色。
韩绍咧嘴一笑。
先定一个小目标吧。
比如,先养出三百先天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