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三。
今天就是小年了。
扫尘、祭灶,剪窗花。
前世作为南方人的韩绍,多少有些不习惯。
因为他印象中的小年,指的是腊月二十四到除夕前的一段时间,并没有具体到某一天。
看着姜婉换上了一身旧衣裳,在自己破旧的小院里忙里忙外着。
韩绍一时间有些帮不上忙的惭愧。
其实他本可以用金身境的法力,完成这一切的。
但姜婉坚决不同意。
理由是有些事情要是不亲力亲为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韩绍无奈。
真要这么说的话,另一方世界的大多数人活得都毫无意义。
吃饭点外卖,洗衣服有洗衣机,扫地有扫地机器人。
甚至就连男女那点事,都有全自动的……
不过韩绍虽然不理解姜婉某些近乎执拗的坚持。
但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尊重。
就像他终究还是没有在年前搬进公孙辛夷给他准备的宅子里。
而是准备在这大雍太康五十九年的年末,继续扮演着绍哥儿的角色。
对此,被拂了脸面的大娘子,自然是极为不满的。
韩绍无奈只能边哄边保证,年后一定搬过去。
最后甚至还在不得已之下,上了一点手段,才让她气喘吁吁地应允下来。
反正也没几天了……
而且昨天将军府就传来消息,来自神都镐京的天使,已经进了幽州。
一路直奔镇辽城而来。
韩绍不知道那位高居九重帝阙的老皇帝,会给自己带什么样的惊喜。
但想来应该也不会太寒酸。
否则不但对不起自己当初送给李貂寺的那份‘薄礼’。
更是在打那位老皇帝的脸。
‘明年就是太康六十年了啊……’
一甲子一个轮回。
本该普天同庆的时候,自己帮那位太康帝君以及朝廷掉在地上的脸面捡了起来。
还顺便给他们抛了个光,打了個腊。
要是他们不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那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要是太说不过去了,自己以后跟他们讨要一个说法,岂不显得有理有据?
这般想着,韩绍忽然失笑一声。
被韩绍这声笑声吸引了注意的姜婉,有些狐疑地抬头看着他。
见他也在看自己,顿时露出一抹柔柔的笑意。
一如这冬日的暖阳一般,温暖且和煦。
或许对于她而言,能看到绍哥儿在眼前,就已经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而当自己在看绍哥儿的时候,看到绍哥儿也在看自己。
那这份幸福便要满溢出来了。
只是姜婉此时却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这份快要满溢出来的幸福。
要过年了。
当年年有余。
她要将这份幸福‘余’下来,余到明年、后年、大后年……
每年余一些、积攒一些。
如此年年岁岁,生生世世,永无休止。
姜婉有些贪心地想着。
见韩绍捋起冬衣的袍袖,似乎想要上前帮忙。
姜婉就要拒绝。
只是韩绍却是笑道。
“两个人能干得快一些。”
说着,又道。
“做完这些,我陪你一起剪窗花。”
听到剪窗花,姜婉顿时就高兴起来。
与自己这个女儿家相比,绍哥儿反倒是要手巧一些。
心思也要灵动活络一些。
总能剪出她怎么也剪不出的花样来。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缠着绍哥儿教她。
只可惜有些事情终究是勉强不来。
她学不会。
只可惜后来绍哥儿忙于苦读,忙于苦修。
已经有几年没跟她一起剪窗花了。
只可惜绍哥儿不再是以前那个只属于她的绍哥儿了。
还属于那位公孙家的大娘子。
只可惜……
所以属于婉娘的遗憾,是什么?
‘是……’
姜婉生出这道念头的时候。
阳光正好透过窗棱,耀得她眯起了明亮的大眼睛。
视线中的绍哥儿,一如记忆中那般浑身散发暖洋洋,让人挪不开眼的光。
有他在。
婉娘的世界,似乎永远都是这般亮堂。
只要有绍哥儿在。
‘婉娘没有遗憾!’
……
尘去光生。
韩绍这间破落院子虽然做不到照亮那山河万朵。
但还是明显亮堂了许多。
韩绍看着眼前明显顺眼许多的院落,莫名就有了感悟。
难怪有人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尘埃如癣疾,看似不起眼。
可一旦日积月累下来,结成了厚厚泥垢,再想铲除,就要费大力气了。
那些盘桓在栋梁之上的微末虫豸,一日不除。
早晚大厦将倾。
当韩绍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将这些讲与姜婉听的时候。
只见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满是亮光的看着自己,其中蕴含的崇拜与仰望,甚至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我家绍哥儿出可当个大将军!”
“入得朝堂,也定然能当丞相!”
少女的崇拜和仰望,总是盲目的。
世上人杰千千万。
豪雄更是数不胜数。
可又有几人能上马为将,下马为相?
芸芸众生于朝堂的阴私诡谲中厮杀一生,于战场的尸山血海挣扎一世。
看似波澜壮阔、纵横捭阖,可实际上大多数也只是冢中枯骨罢了。
与之相比,在她眼中挺拔伟岸、厉害无比的眼前人,也不过是有些运数的芸芸众生罢了。
韩绍从来不妄自菲薄。
但也不会狂妄自大。
目无余子地认为天大地大,我最大,此间众生皆蝼蚁。
这样的人就算开了挂,也早有‘取死之道’。
只是这种时候韩绍自然不会说出这些扫兴的话。
顺着她的话笑道。
“那你想当将军夫人,还是想当丞相夫人?”
面对韩绍这明显是开玩笑的话,姜婉却似乎仔细思考起来。
片刻之后,忽然问道。
“那位大娘子想当什么?”
实际上,虽然这话已经是姜婉犹豫再三的结果。
可当它出口之后,她还是后悔了。
见韩绍脸上笑意一点点敛去,姜婉眼神中闪过一抹慌乱,然后展颜一笑拉着韩绍道。
“我们去剪纸吧。”
说着,便将韩绍轻轻推到桌案前,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纸张递给他。
看着姜婉一脸‘就看你表现了’的表情,韩绍轻笑回应。
拿起剪刀就是一顿操作猛如虎。
有着强大的修为在身以及前身神魂留下的那些东西。
又有着前世那些杂乱却缤纷多彩的记忆加持。
剪窗花这种事情,完全就是手拿把掐。
韩绍此时感觉自己甚至比前身还要得心应手。
可当他把剪好的纸花,放在姜婉面前的时候,姜婉却是露出一抹错愕的表情。
“绍哥儿这是什么?”
韩绍有些得意地笑道。
“是黄皮耗子。”
“明年不是鼠年么,所以我就剪了一只老鼠。”
姜婉闻言,顿时用你把我当傻子的表情,嘟囔着不满道。
“你骗人,它明明是红色的,而且它根本就不像老鼠!”
韩绍闻言,无奈道。
“纸是红色的,我有什么办法?”
“另外,它就是老鼠,而且是只会放电的老鼠!”
听到会放电,姜婉的不满,顿时化作了狐疑。
“是妖鼠么?”
韩绍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比较符合这方世界的世界观。
于是便点头道。
“算是吧。”
姜婉这才拿起那张红色的黄皮耗子,仔细打量着。
忽然觉得这只‘妖鼠’虽然长得怪了一点,一点也不像老鼠。
但还挺讨人喜欢。
“它的眼睛好圆……”
“喜欢吗?”
听到韩绍的问话,姜婉很想说不喜欢。
可见韩绍伸手要夺,赶忙藏在了身后,一副不给的样子。
果然,这世上就没有哪个女孩子,能够抵挡皮神的诱惑。
只是让韩绍头痛的是,接下来他除了要剪一些可以在家长张贴的正常窗花。
又在姜婉的不依不饶下,给她剪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花样。
引得少女不时为某人的‘奇思妙想’而惊叹。
一时间,不大的破落院子里,气氛愉悦。
似乎刚刚那一段简单的问答,从未发生过一般。
韩绍目光微不可查地瞥过眼前的少女。
可是并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只是他知道,眼前的少女只是会藏而已。
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将正妻之位,拱手相让。
除了情感上的一些东西外。
现实意义则更为重要。
就算不为自己,也会为自己日后的子嗣考虑。
毕竟所谓的嫡庶宗法制度,远比韩绍那个时代的人想象得要还残酷许多。
只是这事就连韩绍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只能抱着拖一天是一天的态度,准备看看再说。
毕竟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嘛!
再没办法。
所谓宗法,不也是人定的?
既然是人定的,觉得不合适,推翻了便是!
这么一想,韩绍顿时心安理得地静静享受起少女这一刻的纯真与美好起来。
人呐,见惯了那些繁花似锦。
才会真正明白这种美好的珍贵之处。
只是还没等他沉浸多久,手中的剪刀便是一顿。
“何事?”
故意弄出几分动静的吕彦,赶忙在屋外躬身道。
“司马,神都的天使到了。”
韩绍闻言,将手中的剪刀放下,叹息一声道。
“来得这么快?”
“许是……”
吕彦迟疑了下,道。
“想赶回去过年。”
韩绍笑了。
都想着过年,怎么就没人想着,这‘年’,还有一个名字。
叫‘年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