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镇辽城初建时,公孙一族出了大力。
城中产业自然不少。
后来陆续撤出,这些产业有些依旧由族中仆从、旁支打理,有些则空置了下来。
韩绍在镇辽城的这座冠军侯府,便是如此。
占地颇广,位置绝佳不说。
与将军府距离也不远。
只可惜从始至终,韩绍都没在府中住过几日。
就算是住,也只是在当初虞璇玑的那处偏院中缠绵床榻。
所以这座看似奢华的气派的侯府,于韩绍而言,只是一处名义上的居所而已。
根本谈不上一个‘家’字。
早上从寝卧床榻上醒来,尚未束发的韩绍,满头青丝如瀑垂下,自有一番慵懒、散漫。
看着空荡荡的陌生寝卧,韩绍失笑一声。
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大抵跟前世入住酒店差不多。
求的无非是一夕安寝之处罢了。
于寝卧外守了一夜的几名女侍,动作轻柔地推门而入,怯生生问道。
“侯爷,要洗漱么?”
韩绍抬眼看了眼前这几名姿容淑丽的女侍,直至将这些尚在豆蔻年华的少女看得双颊熏红,才笑着点头道。
“也行。”
七境真仙,无尘无垢。
哪需要如普通凡俗一般沐浴洗漱?
不过韩绍觉得保留一些生而为‘人’的习惯,不是坏事。
所以哪怕明知道有些事情明显是脱裤子放屁,还是乐此不疲。
“喏。”
听到侯爷回应自己,几名女侍神色明显振奋了许多。
昨晚她们期待了一夜,只希望能听到寝卧里的一声招呼。
可一夜匆匆而过,她们终究还是失望了。
此刻能得到一个亲近的机会,对于她们而言,倒是一种补偿了。
对此,韩绍倒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些女子生来为仆,一生为主人私有。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她们只是工具。
予取予夺不说,就连性命也只在主人的一念之间。
在这样的境遇下,能得到一次跟主人亲近的机会,倍加珍惜自然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韩绍怜悯归怜悯,却没有想要为她们做什么。
一個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规矩。
在没有准备好后续措施的前提下,强行打破这个机会,只会让事情更糟。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
一个再坏的规矩,总好过没有规矩。
因为那意味着混乱……
就像是眼前这些女侍,若是韩绍怜悯她们不得自由,撕了她们的奴籍,放她们出府。
信不信要不了几天,她们就会出现在城中那些勾栏瓦舍中?
韩绍这般想着,顺手伸手止住某只伸向身体隐秘处的无骨柔荑。
垂眼看着女侍一瞬间煞白的脸色,韩绍心中叹息一声,冲那女侍摇摇头,笑容温和。
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自问自己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面对这些娇俏少女时,也会生出几分心猿意马,想要彻底放纵的念头。
可也只是想想罢了。
一直以来他都很清醒。
他的修为、力量在系统的帮助下,提升得太快。
水涨船高之下,地位也是如此。
而越是这样,他越是要克制、警醒自己。
这么做除了能避免心智迷失,不致于阴沟里翻船外。
韩绍觉得最大的意义便在于可以避免自己被这个世界彻底同化。
这也是韩绍面对那副天宫画卷中的高悬帝座时,最大的倚仗。
心中思绪流转间,韩绍忽然没了身边这些娇俏女侍继续伺候的心思。
刚准备挥手让她们下去,却听寝卧外传来一声熟悉的清冷语调。
“东西放下,都下去吧。”
一众女侍闻言,屈膝行礼。
“大娘子。”
韩绍抬眼与那双好看的眸子对视一眼,轻笑道。
“这么早就来了?”
从公孙一族出来,韩绍本来是准备直接一脚回冠军城的。
可想了想,还是抽空来了镇辽城一趟。
为的就是见一见她们。
只是昨天被李文静那老登耽搁了不少的时间。
而公孙辛夷也考虑到自己先前与韩绍已经在廊居城见过一次,所以便主动退了一步。
大度地将韩某人让给姜婉。
这就导致昨天两人其实只是匆匆一面,说了几句话而已。
接过一众女侍离开前放下的清水、丝帕,这位外人眼中提枪跃马的镇辽校尉、公孙大娘子动作轻柔。
一如当初在草原上替某人解袍、卸甲一般。
“韩郎倒不用这般克制自己,府中这些近侍女子,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这已经不是公孙辛夷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话了。
可韩绍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她们也是人。”
公孙辛夷眼神闪过一抹困惑,显然对韩绍这话不是很理解。
只当他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便也没有太过纠结。
清水濯面后,又开始亲自动手为韩绍束发,并替他带上玉冠。
望着身前镜面颇大的明亮铜镜,饶是公孙辛夷向来对男子皮相不屑一顾,却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一声。
‘吾家韩郎,冠绝天下矣。’
谁言女儿不爱好颜色?
只是过往没真正遇到心仪之人罢了。
若是遇到了,方知所谓飞蛾扑火,其实并不是一句妄言。
正出神间,却见镜中那面冠如玉的男子,同样也在看自己。
“你……看什么?”
声音清冷,慌忙垂眼、错开视线间,却又带着女子独有的羞意。
韩绍呵呵一笑。
“看韩某未来夫人,是何等贤惠。”
在男女一事上,某人向来不知廉耻为何物。
说出来的话,别说是公孙辛夷这样一贯举止得体的世家贵女了,就算某些荤素不忌的市井女子骤然听来,怕是也有些招架不住。
清冷如霜的绝美玉容上,酡红生出,宛如酒酿。
“你这小卒,惯是……无耻。”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小卒’之称,在公孙辛夷口中仿佛成了一种独特的爱称。
分外亲昵。
时至如今,公孙辛夷依旧记得当初那一场战场绝境的初次相见,某人狼狈坠马时的惊惶与无措。
自己也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才将座下那匹如今名为‘乌骓’的神驹,让与他骑乘。
却没到两人的缘分竟因此而起。
那一声声‘同生共死’。
那一声声‘敌在彼,当何如?’
那一声声‘吾家在南,不可面北而死!’
让公孙辛夷这个将门虎女、天生贵胄,第一次听到了来自底层士卒的呐喊!
声嘶力竭、慷慨激昂、英勇悍烈!
哪怕只是区区数百骑,也给人一种波澜壮阔的震撼之感!
或许是那一刻,她就已经被那道身披残甲、手握镇辽刀,策马居于所有人最前方的身影,深深吸引。
而后一点点为之沉沦,难以自拔。
‘所以……哪有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切早有预兆罢了……’
公孙辛夷心中感慨一声。
然后习惯性地将早已不再刚强的娇躯,缓缓依偎在身边男子的怀中。
只可惜这份脉脉温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看来婉娘来的不是时候……”
与公孙辛夷相比,姜婉的脚步向来轻盈。
只是这话多少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感觉,公孙辛夷也懒得理她,依旧依偎在韩绍怀中缱绻。
一直以来,她已经表现得够大度了。
昨日甚至不惜强忍思念,主动后退一步。
真要是得寸进尺,她这个公孙一族的大娘子也不是没有脾气。
大不了掀了桌子,大家都别过了!
又或者可以用娘亲传授的‘捧杀’之法,有意纵容她闹腾。
等到回头闹得太过,她与韩郎的过往情谊,日渐消磨。
自有她的好果子吃!
公孙辛夷低垂的眉眼,渐渐生出了几分‘智慧’的神光。
只可惜她终究还是小觑了姜婉这个由市井妇人争斗中‘悟道’的天骄女子。
眉眼一抬,便明悟了几分公孙辛夷的情绪变化。
心中不屑嗤笑一声,姜婉眉眼一弯,便轻移莲步。
一面伸手理了理公孙辛夷依偎之下,略微褶皱的衣襟。
一面温声细语道。
“朝食已经做好了,绍哥儿我们去用饭吧。”
呵,梳个头、束个发,哪比得过婉娘我在背后素手调羹汤,默默付出?
公孙辛夷闻言,有些不屑。
些许粗活,自有府中仆从女侍动手。
真要是事事都让主人亲自来,养这些人又有什么用。
可没想到韩绍却是语气感动道。
“辛苦婉娘了。”
好吧,她又输了。
饶是公孙辛夷不大愿意承认,曾经一杆银枪在战场上斩杀蛮狗无数的她。
在这姜婉面前,好像就没真正赢过哪怕一次!
这期间她也不是没有向母亲这个高人问过计,可每次出手不但会被这姜婉轻描淡写的顺手化解,有时候一不小心还会反将一军。
可谓是憋屈至极!
直到现在,公孙辛夷犹记得自己某次在母亲面前诉苦时,母亲那震惊莫名的表情。
‘此女……当真恐怖如斯?’
……
一顿朝食,其实并不丰盛。
比之寻常百姓家肯定要精致一些,可对于侯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却是显得有些粗陋了。
可正所谓,人越缺少什么,越向往什么。
相隔九月之后,随着味蕾上再次传来熟悉的反馈,韩绍竟久违地感觉到了几分满足。
更有一种远游归家后的归属感。
连带着这座原本让韩绍感觉分外陌生的冠军侯府,也有了几分亲切的感觉。
‘这就是所谓的……有人才有家么?’
扭头看了一眼身边左右跪坐的公孙辛夷和姜婉,韩绍忍不住感慨一声。
“若此生如此,余生无求矣!”
天寒有衣,肚饿有食。
再有老婆孩子热炕头。
寻常男子一生毕生所求,也就是这样了。
其他的,拥有得再多,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听到韩绍的这声有感而发,公孙辛夷和姜婉不禁全都用意外的眼神,看了韩绍一眼。
特别是公孙辛夷,韩绍的‘叛逆’与野心,早在战场初见时,她就有幸领教过了。
只是在短暂沉默过后,公孙辛夷便柔声道。
“只要你想,木兰随你便是。”
韩绍闻言,轻握住她的修长玉手,微微用力。
丝毫没有怀疑她这话的真假。
曾几何时,公孙辛夷也对他颐指气使过,可那也只是曾经。
相处越久,越能感受到她冰冷外表下炽热与率真。
反倒是一旁的姜婉没有直接说话。
默默替韩绍添了一杯茶水后,才温声道。
“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者无所得……”
“绍哥儿……尤当勉之。”
不读书、不修法。
婉娘心中的天地,只有绍哥儿,只有这镇辽城的方寸坊市。
可现在她却是明白了许多,也知道了太多迫不得已。
天下渐乱,大争之世。
绍哥儿如今已经走上台前,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籍籍无名的军中小卒了。
若当真只是‘求其下’,怕是只会一无所有。
甚至连带着未来的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唯有‘求其中、上’,或许才能保住他如今这‘余生无求’。
听到姜婉这番近乎劝诫的话,这一次轮到韩绍愣住了。
虽然他早就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在前身眼中温婉可人的邻家女子,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
可当从她口中听到这般说辞,还是免不了生出几分惊诧。
“看来婉娘这近一年在李长史身边,收获颇多?”
或许是依旧保留着几分少女心性。
见韩绍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这番逆耳忠言,生出什么不快,姜婉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免也有些愉悦。
“略有所得。”
实际上,她这话其实是太过谦虚、保守了。
自从她入修法家以后,李文静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感慨。
‘惜哉,婉娘非男儿身!’
以李文静看似皮里阳秋,实则骨子里傲气十足的性子,能被他这般赞誉。
姜婉的天赋,可想而知。
有时候李文静甚至觉得若是姜婉生在前朝法家鼎盛时,以皇朝气运行权术之道,此生必有望成就一尊法家巨擘!
只可惜……时也命也!
一者错生女儿身,二者错生了这个法家沉沦的当代。
这样一个天生对法家权术契合无比的好苗子,如果不出意外,怕是终究注定被埋没。
此时,韩绍自然也从姜婉的话中听出了几分保留。
别的不说,单说修为便可看一些端倪。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不但跨过了后天返先天的门槛,甚至就连距离天门境也不远了。
这般修行速度,在没有韩绍替她开挂的前提下,确实有些恐怖了。
实际上,当初李文静有意让姜婉修行法家遗脉的时候,跟韩绍打过招呼。
他并没有拒绝。
毕竟不管怎么说,作为当年能跟儒家一较高下的道统。
姜婉能够修行,已经算是她的造化了。
至于修行了之后,会不会有麻烦,韩绍倒是没有在意。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既然李文静能堂而皇之地将这法家遗脉传承下来,并且还能活蹦乱跳地在世间蹦跶。
那就说明有些事情并没有世人想像得那般可怕。
现在看来,当初他替姜婉做出的选择,还算不差。
‘或许等这一战结束,姜婉再成长一些,便可以着手替她提升修为了。’
韩绍心中念叨一声。
却不知道自己这话却是默默给自己插了一个旗。
而且随即很快就给了他一个‘惊喜’。
用完朝食过后,还没等一众女侍将东西撤下去,便见这镇辽城中的六扇门行人,匆匆递来两封信件。
其中一封用法力封禁着,上面更是标注着一抹赤红之色。
韩绍蹙眉展开这封赤红急件,随即脸色便垮了下来。
信,是来自那位左贤王。
话不多,只有一句话。
【始毕破八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