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咕咚。

气泡从红油锅底中蔓延上来。

承运北地的羊肉，带着特有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只是在铜锅中摇晃两下，便鲜美异常。

“怎么样？”

蔺消夏用一边的毛巾擦了擦嘴：“还不错吧？”

周执吃了一口肉：“很不错。”

“你和这家店的老板很熟么？”

蔺消夏的眼神透过雾气有些朦胧：“也不算熟悉，以前常来这里吃饭，后来在隔壁坊市当医官，大小也算是个公务员……至少在他们眼中是这样的。”

“小市民，自然需要结交三教九流，我算是比较值得结交的医官，对于他们来说是这样的。”

周执看着蔺消夏：“之前你说你不与他人共情，看起来是真的。”

蔺消夏自然而然开口：“当然。”

“和别人共情，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你也是灭疫士，你是清楚的。”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可怜，沾染了疫病没有钱救治的大有人在，更重要的便是自己的亲属……想象一下，你非常敬爱的爷爷，在寿数将近的时候，给你发了一条通讯，想要见你，但你却在千里之外完成一场灭疫手术，连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你会不会难过，抱憾终身呢？”

蔺消夏将羊肉送入樱桃小口：“抱着这样可能的到来，我更加愿意，从一开始，就不要讲感情。”

“【花不开，就不会凋谢】。”

“【不和他人共情，就不会受伤】。”

周执在感情方面算是很淡漠的人了。

但……也并没有到蔺消夏这一步。

他微微靠后，放下手中的筷子：“很难想象，你是在什么环境下成长起来的。”

周执到现在还记得蔺消夏在平昌道编出来的出身，承运幽都富商女儿，玄元人龙养女——很显然两个都是假的。

“正常的环境而已……只是，人与人之间总是不同的。”

蔺消夏平静地叙述：“周执，你有过，想要不顾一切救助某人的时候么？”

周执点了点头：“有的……不过那个时候，我并没有继续延续自己生命的想法，来源便是灭疫士的本能。”

蔺消夏漆黑的眼眸幽远深邃。

如同宝石一般镶嵌在她精致秀气的脸上。

“我不一样……小的时候，承运北方雪灾，在学堂之中群情激奋，但我，并没有任何地感觉，因为受灾的并不是我。”

“当时我将我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大人，大人告诉我，要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想想若是招灾的是你，你会如何。”

蔺消夏带着笑意：“当时我说我明白了，我也确实明白了。”

“如果是我，我就会承受这一切，但受灾的并不是我啊，这关我什么事。”

周执面色淡漠。

少女便看着火锅升腾的热气，继续说：“长大了一些，我就学会了伪装，又或者，这本来就是我。”

“【仁人志士，破开封锁，破除毒害】。”

“【灭疫士开辟道路，斩杀疫病】。”

蔺消夏靠近周执：“人们敬仰他们，但我不同。”

“我从来，不敬仰，神化任何人。”

“无论是人，还是物体，亦或者党派……谁死了都无所谓，谁消失都和我没有关系，他们做任何的事情我都不在乎。”

“我，只为了自己而活。”

蔺消夏伸出一根手指，穿过热腾腾的雾气：“你能感同身受吗，周执？”

……

在浓重的雾气之中。

周执抬起头看着少女。

蔺消夏说这些话，看起来是在倾诉。

实际上，应该是在看自己的反应。

周执自身的反应，对于蔺消夏而言，确实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可以理解。”

周执平静说道：“你在放弃了一些权利的同时，也就减少了许多的利益。”

蔺消夏似乎并没有想到周执会说出这句话。

她的眼眸闪动。

仔细地思考着。

像是。

“真好。”

蔺消夏笑眯眯地说着。

对于少女，周执还是那句话。

一个女孩子对于异性的吸引程度，其实并不完全取决于长相有多么地好看。

自己见过几乎是最漂亮的女孩就是狄秋砚，外在标准的冰山美人，仿若是高岭之花，只可远观。

而小蘑菇则是纯粹的求道者，不忍亵渎。

那么……蔺消夏便是温和，纯洁，却带有某种异常吸引力的初恋少女。

男人们渴望靠近她，拥有她，期待能够进入她的眼帘。

周执却能够明白，在那副温顺的皮囊之下，藏着多么恐怖坚韧的内心。

“好了……闲聊结束了，进入正题吧。”

蔺消夏似乎已经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她微微靠后：“不出所料，癌下学宫发出交流邀请，带队来的是【水痕一】。”

“这个并非处于【玄元中央】，也就是标准玄元政治嫡系的人龙。”

“那么基本上可以确定，【水形会】和【水德党】，必然有相通的地方。”

周执迅速跟上蔺消夏思维：“除了都有水字，还有什么共同点么？”

“一个是玄元的政治势力，一个可以算作是承运的政治势力。”

蔺消夏轻轻点了点天上：“医部。”

周执一愣。

医部。

这个统治了整个【方世】，凌驾于六国之上的强大组织。

它……

“我啊，应该说，至高无上的皇帝大人，认为水德党的后方，极有可能是医部。”

周执神色微动。

医部这个组织，听起来挺公益的。

这个传闻在坠龙王朝灭亡后，给六国带来最初灭疫术的势力，在诸多的影视，书籍中也都是正面的形象。

蔺消夏很满意周执在消化信息时候的模样，应该说是欣赏，她美眸微动：“坊间传闻，承运王朝的皇帝大人得位不正，其实是真的。”

“【九龙夺嫡】里，高居于圣地【端宴洲】的医部家族所支持的皇帝，并不是如今的【方天照】……啊哦，不小心叫了皇帝的名讳。”

蔺消夏口中如此说着，但周执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很在意。

“我们的皇帝，可以说是标准的泥腿子，从小被前代皇帝所不喜，不过倒是幸运，曾经被流放至北海——那是圣上曾经的封地，在那里，他结识了【赵锦绣】【卫子照】等人……后来又获得了三大家族的支持，成功上位，其中的辛苦，倒是可以预见。”

蔺消夏吃了一块羊肉：“不过，这些只是猜测，水德党隐藏于幕后，而我负责暗中调查……已经有了一些基本的眉目。”

“你能来帮我，自然是最好的。”

周执轻轻点头：“我知道了，什么时候开始？”

蔺消夏想了想：“明天。”

周执开口：“那今天呢？”

少女微微一笑，温柔而又正经：“如果把今日当成是一场约会，那么现在我该问的是，今晚想睡觉吗……和我一起？”

周执没有表示意外。

来了吗，黄色笑话环节。

他看着咕咚的气泡：“不想。”

蔺消夏有些可惜：“我还挺想体验一下的。”

周执笑了笑：“满大街都是异性，如果你想的话。”

蔺消夏眯着眼睛：“我有洁癖。”

周执看着少女：“我也有。”

很难想象，秀气温柔的文静美少女，会在火锅店说这样带着荤腥的话语，作为极富有冲击力的画面，一般的男人显然难以招架。

蔺消夏笑吟吟的：“看起来，你有喜欢的人。”

“是北宫小郡主，还是狄秋砚？”

“狄秋砚我没见过真人，但看起来并不好相处……你确定喜欢这种冷冰冰的女孩么？”

周执旋即开口：“错了，我喜欢男人——有看出来么？”

蔺消夏咳了一声，这位名满天下的后土娘娘看向面前的男人：“正好，我男装也很好看……说不定，我们会很合得来。”

说道这里。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而后略微收敛。

“真有意思啊，周执。”

蔺消夏道：“今日，就在我的【药房】住下。”

“明日……我们可要对付些不得了的家伙。”

周执非常能够跟上后土的脑回路，能够快速地在笑话和正事之中切换：“谁？”

蔺消夏用细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

“名字有很多，万寿堂，千年社，在玄元应该叫……长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