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荀之后在义庄外等了很久,他静静看着官差们抬着草席裹的尸体进入义庄大门,又听到院子里的门几次开合的声音,县衙的人进进出出,尹季秋和赵铎却还在里面一直没有出来。
有种很奇妙的感觉,顾荀觉得他们俩也许查不出什么东西,因为怪异的本身是那只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的镯子,而他们仅仅是调查斩断的双手和被丢弃的尸体,是无法从中获得更多有用线索的。
这就是现实的技术和能力,在诅咒之物面前的无力。
顾荀没从尹季秋或是赵铎的身上感觉到什么,但他们后来发现的镯子上却缠着红线,那么这件事必定不是他们做的,是在之后吗?之后出现了那样一个人,解决了镯子的问题,它才相安无事的过了那么多年。
终于,顾荀听到了他想听的脚步声,随后就看见尹季秋皱着眉提着衣摆从义庄走了出来,赵铎在门口左右看了几眼也紧跟着离开了。
照明的提灯和火把消失,周围陷入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之中,义庄内的香烛味飘散出来,四周都有些雾蒙蒙的。
顾荀越过墙头,看到义庄的老头熄了自己小屋的灯,脱了布鞋躺上了床,才悄无声息地落地,打开摆放溺水尸体的屋门。
屋子里比外面更显阴冷,没有火光的照耀透着一股渗人的气息,木桌上被白布盖着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散发着令生人厌恶的味道,苍蝇嗡嗡围着他们盘旋。
顾荀不知道他们把那具尸体放在了哪儿,只得一张桌子一张桌子地掀开白布来确认,终于在翻了三四张桌子的白布之后,找到了从水里打捞出来的那一具。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顾荀觉得应该跟杏蓉差不多的年纪,她还湿着的头发被人整理过后平整地放在脑后,两只眼睛闭着,只有舌头微微从嘴巴里顶出来。
她的身体肤色发白,被水泡过之后略微有些肿胀,但好在没有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否则可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女人的两只手被人从手肘处砍断,少了小臂和手掌的前肢显得和身体很不成比例,体内的血液已然流干,手肘的伤口处也因为失了血色显得白白的。
顾荀的鼻子动了动,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只是没有那么浓郁。
像是,从尸体上散发出来的。
里面裹挟着的,是令顾荀饥饿的味道。
“奇怪……”顾荀皱皱眉,自言自语地盯着尸体看。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从镯子上感受到的气息,但又像是少了些什么,就仿佛面前放着两道长得一模一样的美食,一口尝下去,却发现其中一品好像少了些什么调料。
就在这时,顾荀的余光看到女尸的嘴巴动了动,他立马直起身子,保持距离。
惨白的嘴唇和发白的舌头在微微抖动,顾荀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那并非是女尸突然诈尸而起,反而像是她的嘴巴里有什么东西想要爬出来。
想到这里,顾荀环顾四周,在墙角找到了两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小木棍,拿起来在手里当作筷子一样比划了几下,才又重新回到女尸跟前。
他用白布垫着手捏住了女尸的双颊,轻轻朝中间用力,凸出的舌头和嘴唇之间挤出一条缝隙,接着顾荀将两根木棍探进了她的嘴里。
有东西!
木棍和什么有些硬度的东西碰撞在了一起,但很快就躲开了。
顾荀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那是个活着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在尸体里?什么时候进去的?
脑中被各种疑问一瞬间挤满,顾荀摇了摇头,又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白布被女尸身上的水汽浸湿,在顾荀的手指上留下冰凉黏滑的触感。
嘴唇和舌头之间的缝隙变大,从一条线变成了一个孔,然后就看到里面有个什么东西向外钻了出来。
顾荀目光一凛,眼疾手快地用木棍捏住了那玩意儿,手一抬一抽,就把它从女尸的嘴里完全揪了出来。
“卧槽!”顾荀低声骂了一句。
他用两根小木棍捏住的是一条蜈蚣,但是这蜈蚣的长度和颜色是他从未见到过的,那东西几乎要有他的小臂那么长,被揪出来以后开始在空中疯狂扭动挣扎。
眼看着就要攀上顾荀的手臂,他连同木棍将蜈蚣重重地往地上一甩,发出“啪”的响声,接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蜈蚣的身子在夜色下微微泛着光,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是那股浓重的香气,和慕春楼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顾荀不敢轻举妄动,他现在的身体不是自己的,使用起来是有限制的,要是在这里洛遥被蜈蚣咬了一口出了事,他再换个身体过来可就太浪费时间了。
现在的他,就像是套在一个人形的壳子里,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吞噬通灵板的时候,需要把白景曜的手掌戳破,而在现实世界里,接触杨晋元时候不需要那么做。
蜈蚣也许是摔懵了,在地面上安静了一会儿。
不过很快,顾荀就看到它头前的触角动了动,在地面上轻轻点了几下,然后一下子恢复了活力顺着门缝爬了出去。
还没等顾荀思考是否应该追上去,女尸的嘴在这时像是突然泄了气一般张开,黏腻腥甜的香气从尸体内部喷涌而出,迅速充满了整个停尸房,而她原本还有些肿胀的身子也立马瘪了下去,瞬间变得皮包骨头。
顾荀捂住口鼻,蹲下身,贴着墙边慢慢挪动。
有脚步声在这时传来,不带任何掩饰,接着一把推开了房门,顾荀只有屏住呼吸,躲在一张放尸体的桌子下面静静观察。
来的人背着月光,但她发髻间插着的发饰,耳朵上戴着的耳坠是那么眼熟。
“嗯?”
听到杏蓉的声音,顾荀就知道自己中头彩了。
如果……如果尹季秋他们再多等一会儿,也许就会发现尸体不同寻常的地方了。
这也只是他的猜测,那条蜈蚣在女尸的体内,但苏醒和爬出来是需要时间的,可他们先一步走了,才让顾荀看到了嘴唇和舌头的动静。
杏蓉朝里走了两步,月光映照着她的侧脸,那双漂亮的眼睛无声地扫过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接着,顾荀就见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女尸身旁,弓着腰仔细检查,“是天太冷了吗?好像又晚了点……”
杏蓉的手指从女尸的额头处轻轻往下滑,然后越过鼻子、嘴唇到达脖颈,继续向下一路滑到腹部。
那里面此时已经空空如也,和被肋骨撑起来的胸腔相比,那个过分凹陷的腹部看起来诡异又可怕,里面似乎已经没剩下什么成形的器官了。
“还以为可以看到那两个官老爷呢,真可惜,”杏蓉笑了一声,目光看向门外的院子,“要是再多一点耐心就好了……你说是不是啊?”
杏蓉的目光静静地转了过来,越过停尸的桌子,看着阴影里的顾荀。
顾荀倒也不吃惊,赵铎说过杏蓉不简单,那屋里这么明显地藏着一个人被发现也很正常,和他不同,洛遥可是正儿八经活生生的人。
因为屋门被杏蓉推开,香味顺着大门散了出去,顾荀便也放下了手,缓缓从黑暗中站了起来,“慕春楼变得那么红火,是因为你对吗?”
杏蓉在白布干净的地方擦了擦自己湿掉的手指,抬起来看了看,“是啊,你闻到啦?”
她在笑,笑得很开心,但那双眼睛却像是在盯猎物一般盯着顾荀。
“可你白天说,现在慕春楼没有你也没关系了,”顾荀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也就是说晚娘已经知道要怎么留住客人了,所以她不需要你了。”
杏蓉的眉毛扬了起来,“你听得这么仔细?”
“她会是下一个吗?”顾荀没有回答杏蓉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你说霁柔偷了你的镯子,所以她失去双臂躺在这里了,下一个,会是晚娘吗?”
杏蓉撇了撇嘴,一脸的无所谓,“偷了别人的东西,不就应该受点惩罚吗?晚娘也是,需要我的时候毕恭毕敬的,现在叫我都跟使唤楼里其他姑娘一样,是谁帮了她,她忘了吗?得让她长点教训。”
“所以霁柔偷了镯子你本可以拿回来的,你完全有本事拿回来。”
杏蓉笑着点点头,“是啊,只是将计就计了而已。”
夜风顺着门口吹进来,一扫屋内刺鼻的香味,杏蓉的眸中充满了兴趣看着顾荀,朝他的方向走了两步,“你好聪明,以前怎么没发现?”
顾荀已经在墙角,他没有地方可以退,“你知道这些案子的凶手是谁……”
杏蓉点点头,眼睛笑成了弯月。
“这个凶手是追着你来的,一路从都城到这里,”顾荀眯起眼睛,“但是你每次都逃了,也每次都成功了,而那些人都是替你死的。”
顾荀目光扫过杏蓉的手腕,上面没有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