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杨晋元在洞口的位置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的双腿还因为无力在不住地发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回过神来,伸出手扒开了一些藤蔓,但动作很快又停了下来。
低着头,脚边是那块还在燃烧的黑色物体,杨晋元深吸了一口气,收回手,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回到了石台边,脱力地坐了下来。
追出去不是一个好选择,杨晋元的心里很清楚,他还没到像叶非成那般可以把生死往后放一放的地步。
过去的二十多年的生活,对于杨晋元来说都是顺风顺水的,家庭给他带来的底气让他只需要开口,想要什么东西就能立刻获得,所有人都会想方设法地靠近自己,展现善意,就为了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
这种被众人簇拥的日子,杨晋元是享受过的,但同样也厌弃着,人就是这么矛盾的存在,他知道那些人的虚情假意,所以也就更在乎白景曜和安磊这样真心实意对待他的人。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吴辞才会用那样的方法把他们骗到一起。
“唉……”
杨晋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躺了下来,四周开始变得漆黑。
他不敢打开照明设备,怕光漏到外面,天一旦暗下来,就很容易发现会发光的东西。
孤身一人待在这个山洞里,让杨晋元想起了这几年一个人缩在逼仄的老旧小区里的日子,仿佛此刻的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生活里只有黑夜,白天整个屋子的窗帘都是拉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到了晚上,普通人的视线受到了昏暗夜晚的影响,他才敢走出去,稍微透透气。
那种日子和过去享受过的完全是两个极端,杨晋元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他只清晰记得他想活,他还年轻,应该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才对,怎么能停止在那个时候?
那大概是杨晋元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的求生意愿,而今天在山崖,感受到了第二次,过去的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频繁的经历生死考验。
石台硬邦邦的,杨晋元侧过身子,双眼盯着洞口的方向,内心祈祷着顾荀和薛莬赶快回来,不知道时间拖久了陆子青他们会不会真的出什么事。
和家里人关系闹僵是杨晋元不想的,他清楚父母对自己的关心,只是经历了一些无法对他们说出口的事情之后,再想到自己要回去面对那些故意摆出笑脸相迎的人,就觉得累心至极。
身体状况和研究所的存在给了他一个借口,一个区别于那栋老旧小区的暂时避风港,这里的人不会拿他的身份特别看待,杨晋元看着他们笑着对自己打招呼,就会忍不住和以前遇到的那些人做对比。
人越是缺少什么,越是会想要去追求什么,杨晋元也不例外。
“所长……我该怎么办?”
杨晋元眨了眨眼睛,喃喃自语。
……
长长的野草划过衣摆和裤脚,发出轻微的唰唰唰的声音,树荫之间落下点点光斑,一层白色的雾气就那样氤氲在眼前。
这里草木生长得旺盛,野草之间还开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花,但奇怪的是,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音。
这是一种异常,没有昆虫或是动物,很多植物是没有办法这般野蛮生长的。
身边有陌生人的说话声,男男女女,无一不是兴奋的。
这一天的天气阳光正好,村落就在浅滩的不远处,回头看,还能看到观光的游轮停在码头边。
场面热闹,却莫名觉得什么地方别扭。
“你还好吗?”
听到女人说话声音的同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谢执秋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昏暗,窗户外透进来夕阳之下最后一缕光。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子稍稍坐直。
熟悉的梦境,熟悉到即使这样中断了,他依旧能清晰说出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
这么长久的时间以来,谢执秋一直在做着同样的梦,它像是可怕的鬼魅一般,从那天起就缠在他的身上不曾离开,仿佛要跟着他到生命的尽头。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谢执秋清了清嗓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水,“进来。”
高明逸的脑袋应声探了进来,他稍稍打开一些办公室的门,侧着身子从窄小的空间里钻入,手里拿着一个记录用的笔记本,轻轻放到谢执秋的办公桌上。
“这是?”
高明逸抿抿唇,解释道:“就是陆监和顾哥他们出发之前接的那个委托,委托人家里刚才又打电话来了,因为之前已经收到过了投诉,还有他们主动放弃委托这件事,所以来请示一下您。”
谢执秋眨眨眼睛,捏了捏眉心,才不紧不慢地拿起放在桌上的眼镜戴上,将笔记本捧到手里,仔细看了起来,“这也太快了。”
“确实,”高明逸点点头,手放在背后掰着数了数,“两天都还不到。”
谢执秋微微勾起嘴角,把笔记本一放,“看来又是自己给自己找了麻烦,导致情况加剧了吧。”
高明逸默默地点点头,抬眼看看谢执秋,“那所长……”
“我去吧。”
高明逸一愣,“您去?!”
他听得有些傻了,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怀疑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朱文瑞的委托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事,归根结底是他自己的问题,导致了针对他的后果,只要他能管得住自己,真心知道改过,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这种事情,哪轮得到所长出马的?
看到高明逸的样子,谢执秋笑了,合上笔记本递到他手里,“饭后小憩做了个噩梦,正好出去活动活动,行了,你去休息吧,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高明逸接过笔记本,既然所长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再纠结的理由,于是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等高明逸走后,谢执秋才又重新靠在椅背上,取下了眼镜,用模糊的视线盯着天花板看。
他用手轻轻摸了摸耳朵,梦里女人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
过了好一会儿,谢执秋才又坐起身子,收拾了一番,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个时候天也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谢执秋抬着头,黯淡的星光在天际闪烁,勾勒出一个个星座的模样,为寻找不到方向的人指明道路。
他也抬起手来,站在研究所空空的场地上,按照这记忆里抬在他眼前的那只手臂,跟着一起在空中描摹星座的样子。
谢执秋从来没有仔细研究过和天文有关的东西,很多内容也就知道个大概,过去是,现在也是,只是如今偶尔会这样看着天空,学会了欣赏。
“……嗯……”
“你这是……在看什么?”
薛莬听到顾荀的说话声,才收回视线,伸手指着黑下来的天空,“星星啊,即使在这个地方通常的指南针或者定位工具不能正常使用,还可以通过星星来寻找方向。”
顾荀闻言也抬起头来看,“这怎么认出来的?我看着都一样。”
“你不了解当然觉得看哪儿都一样了,”薛莬瞥了他一眼,“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从哪儿走出去的,还能从哪儿走回来。”
“这我当然知道。”
薛莬闻言一笑,“你还真不客气。”
“这叫做对自己有一个很清晰的认知,”顾荀没有继续再看星星,而是伸手指着远处,“之前我看到的树林凹陷的地方亮着光,那里估计就是村落了。”
薛莬顺着看过去,点了点头,“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可以大摇大摆,我们这种外来者只能绕道走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收回了视线,继续朝着山洞的方向走,树林里已经基本看不清什么了,草木和粗壮的树干都融进了黑夜中,也许外面的天空还没有黑到这种程度,但这些旺盛生长的树木早就已经把随后一点光都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了。
“你说……”
“嗯?”薛莬抬起头,看向顾荀。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家人还生活在岛上,他们是怎么不受影响过这么久的?”顾荀的话里带着隐隐的担心,“抛开这个担忧,岛上的其他人又是怎么接受他们的……”
“一个只能本人回答的问题,”薛莬摸了摸下巴,”不过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人呢,你也不要太乐观,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还是先想好最坏的情况吧。”
顾荀刚应了一声,就发现薛莬的脚步突然停了,他也跟着停了下来。
薛莬看着就在不远处的山洞口,眉头稍稍一蹙,但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往前走。
“怎么了?”
顾荀看着薛莬,可她并没有回答,而是扒开藤蔓,示意他进去。
顾荀跨进山洞,就见到杨晋元“嗖”一下从石台上坐了起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