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于心陷入睡梦之前的一段时间，肃灵仙宗神农堂，弟子居室内。

沈宁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有些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自从三天之前，仙人前辈对自己明说，不破心障，继续培养只会适得其反后。他果然在之后几天，都没有继续出现在她的梦境当中。

难得睡了几天好觉，但沈宁云反而有些不习惯了起来，手上空空如也的时候也总会想起梦中挥剑的姿态。

但每每念及此处，她又会赶紧打住。

沈宁云呀沈宁云，在梦境里被仙人前辈逼着就算了，难不成回到现实，你还想作那乘风破浪，逍遥人间的白日梦？

你忘记自己精心打造的人设，还有迄今为止的经营了么？

将凌乱的秀发用梳子和发带细细整理，花费不少功夫的妆容，却在精巧的手法下掩饰如素颜一般。

用简单的衣着去营造朴素的美感，恰到好处的饰品却点缀着所有人都不忍侧目的美好……当这样的她出现在神农堂医疗殿时，又怎能不受到万千修士的瞩目和赞叹？

曾经的她也曾怯于面对他人目光，认为修道一途，正当苦心孤诣，一往无前。

可时间不止能改变一个人的心境，甚至能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

而如今的她，理所应当的认为，这样的目光，是自己配得上享受的一切。

哪怕背离自己原本的道路又如何？正因为修仙界就是个大号的俗世，所以为了向上发展，每个人都在发挥着自己最有优势的一面。

即使这并非自己过去的期望，但只要能达成目标，求得长生大道，那便是他人可望而不可得的机缘。

但她隐匿于和善微笑下的骄傲，却在注意到人群中一个不知所措，面对其他修士时畏缩不前的身影时，一时消失了。

“娘，你怎么来到了灵药堂这边？我不是说了，你想来找我，可以先用玉幕给我发信息么……”

眼前这个盘发成髻，穿着一身普通却干净的布衣，腰间佩戴长剑，脸上却有着农妇特有晒痕的女子，就是沈宁云的养母，来自楚庭城郊的一位普通农户，沈湘泉。

见母亲前来，沈宁云赶紧将她拉到一边，以免被太多人的目光注意到。

“嘿嘿，我这不也是正好路过仙宗，才临时想过来找你的么。多亏刚才那位仙长给我带路……”

“什么仙长，不过是门中的带路修士！还有，娘，能不要在其他修士面前就畏畏缩缩的？普通的门中弟子，又没有比凡人高贵多少……”

“可仙长就是仙长……”

“那我如今也是炼气后期修士，娘你也要称呼我仙长么？”

“可你是我女儿……哎，不说这些了。我给你带了些时令的荔枝，小的时候，我记得你就爱吃这个……”

“这些放着就好，我带回去慢慢吃……话说娘，你腰间的佩剑是怎么回事，你……会使剑么？”

“哦，你说这个呀，是进肃灵仙宗之前，一位仙长便宜卖给我的。”沈湘泉笑道。

“我听说肃灵仙宗乃剑道大宗，那仙长说装扮如此平凡也就罢了，若无佩剑在侧，岂不丢了你的面子？”

“可我在仙宗也没有主修剑法……话说娘，这把剑你花了多少？”

“不多呀，也就1300仙铢，还不到你每月转给我的一半……”

“1300仙铢？”沈宁云的声音顿时高亢了起来：

“1300仙铢，都可以到仙盟的灵石庄兑换两枚下品灵石了。别说这种制作低劣的样子货，在万象天域上，就是由金阳宗出品的凡人兵器，都能挑一把精品。”

“你这是被人给骗了……”

“哎，不要这么在意，可这佩剑，我就是喜欢得紧，你看，这不是挺好看的嘛，像我这种农妇配上，也颇有一分剑仙的韵味……”

看到沈湘泉兴奋的拔出剑刃，一副想要随风起舞，又不知所措的样子，沈宁云就有点哭笑不得，却又心疼难过。

“这该是娘第一次来肃灵仙宗，既然如此，我带你四处逛一逛吧。”

“那怎么可以，我这身农妇穿着……”

“我都不在意，你又在意些什么？跟我一起！”

当门内一位小有名气的仙子，带着配有凡人佩剑的农妇，在宗门内肆意观赏，可想而知会引来多少人的目光。

可沈宁云却并没有那么在乎。自从十八年前，身为修士的亲生母亲将她抛弃，沈湘泉就是她记忆中唯一的至亲。

犹记得很小的时候，她就一心以加入肃灵仙宗作为目标，那时候她还未曾考虑过长生为何物。

只知道那位带走生母的大修乃仙宗之人，就想着总有一天修道有成，能站在这位大能，还有抛弃自己的母亲面前，回敬他十几年前看向自己的那份“怜悯”。

凭一介农户家庭，供养修士又何其艰难？幸得有仙盟政策支持，再加上沈湘泉的全力支持，她才终于能在启蒙署中脱颖而出，于十五岁那年，成为一位真正的仙宗弟子。

可当她来到肃灵仙宗，与那一日，带走母亲的修士第一次接触时，那份几近震撼，无法逾越的绝望感，却让她曾经的道心，被拷上一层枷锁。

只因一句话，便将她进入剑阁的想法否决。来到神农堂，却偏偏因为出众的水灵根资质而备受期待。

在仙宗十年，她渐渐学会了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在门中杆旋。

不仅修为稳步上升，出众的医术技巧和制符天赋也让她在门内赚足了名声，甚至逐渐被视为这一届神农堂的核心候选。

可在地位不断上升之余，她却也时常在心里发问，自己这么做，是否违背了自己入宗的初心，走在了那人所安排好的道路上，越来越像曾经的生母？

但不遵照那人的想法，自己又真的可以成长的，比现在更好吗？

因为养母到来，整个早上和中午，沈宁云都带着沈湘泉参观仙宗，甚至为了满足养母那小小的请求，她还破费购置了一套剑修长衫，佩上那把装饰佩剑，打扮成自己不习惯的样子。

直到时间来到申时时分，她才亲自送沈湘泉，来到肃灵仙宗门口。

沈湘泉此番是乘坐以灵石驱动的“游龙飞韵”而来，就跟成于心前世的高铁动车一样，不同的是游龙飞韵的轨道并不在地面，而是设置在天上。

游龙飞韵的票价对一般凡人来说颇为昂贵，但在仙宗修士眼里却算不得什么。

为沈湘泉预定好回程的票后，沈宁云忍不住再一次叮嘱养母，路上千万别再听信推销，买一些乱七八糟的无用之物。

“好了好了，就不许让娘亲任性一回么！其实我当初是觉得，这把剑跟你甚是般配，这才动了买下的想法……”

在即将离开之际，沈湘泉却忽然说道：

“小时候的你，总是喜欢抱着我给你买的玩具木剑，在院子的槐树前挥砍，就像将那槐树，当成了什么敌人。”

“我将这些看在眼里，虽然觉得幼稚，却也不知不觉，被你挥剑的姿态感染，开始憧憬你进入仙宗后，成为剑仙的样子。”

她笑着说道：

“这十年时间，虽然你的双手愈发娇嫩，妆容精致得不似凡人，似乎距离我曾经憧憬的剑中仙子，越来越远。”

“可只要你能顺应本心，以明快之志求得大道仙途，娘亲就比什么都高兴！”

“这把剑，我本想给你留作纪念，但既然只是劣质品，那娘就自己留着吧……”

“…………”

这只是一把做工粗糙，只有剑鞘经过了精雕细琢，专门用来蒙骗凡人的劣质剑刃。

只要去到仙宗神兵堂的练习室里，随手就能翻出品质比它更高的存在，甚至哪怕是那些，也只配当成回炉重造的处理品。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养母将剑刃收回，眼中偶然间流露出的落寞，却让她感觉到。

自己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这把剑刃的离开，被悄悄夺走。

她忍不住一把将那剑刃抢在胸前。

“谁告诉你双手桥嫩，就握不得这粗糙剑柄的？”

她将佩剑从剑鞘中抽出，将这十几天，在梦境中的明悟，融入剑刃之上。

剑姿娉婷，随着她手中剑刃，与身上的剑修长衫融为一体，在漫天樱花飘落下，凝聚出肃灵剑光。

用肃灵剑意与倾城容颜，描绘出一副剑中仙子的模样。

“若无精致妆容，又怎能以剑绘卷，演绎出幻戏和书画中，那种绝世剑仙的感觉？”

她终是骄傲的在沈湘泉面前笑道：

“我又怎会忘记自己，还有与娘亲你，曾经约定的梦想？”

“……好，好，不管记得不得，只要你高兴，就比什么都好……”

登上游龙飞韵后，待开启时间已至，地上以节节车厢连接的飞韵，便一瞬间如同游龙一般，游向苍穹，渐渐通向了那个已离她愈发遥远，却永远相连的家乡。

而看着游龙消失在自己眼前，消失在遥远的天边，沈宁云原本骄傲的眼神也再也无法维持，渐渐渗出点点泪光。

“儿时的梦想，我又怎会轻易忘记？”

“可修仙界是何等残酷之所。哪怕我习得肃灵剑意，就真的能逃开那人的安排，打破心中枷锁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觉得打不破，那一定是因为你的剑光还不够硬，练得还不够强。”

这时候，从身边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却忽然间吓了沈宁云一跳。

“仙人前辈？你怎会来到此处？你不是跟我说过，现实中的你尚且苦弱，需要隐忍，不要轻易在现实中找你搭话么？”

“是啊，所以这次，我也并不是以真身前来。你看除了你之外，其他人还看得见我么？”

沈宁云四下看了几眼，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还真没人注意到成于心站在她面前。

甚至因为她与成于心对话，有些人还投来疑惑的目光，就好像方才，她只是在跟一团空气进行交流。

嘶……她本以为仙人前辈自称转世重修，如今的力量能影响梦境也就罢了。

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在人前现出投影，甚至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看不见？

不过……哪怕是在梦中见到仙人前辈，她都不觉得是什么好事。如今仙人站在她面前，一种不好的预感更是油然而生。

“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既然投影在现实而不是梦境，那自然是为了完成数日前，我为你许下的承诺。”

“什么承诺？”沈宁云有些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帮你破除心魔，铺平剑道前路的承诺。”

说着，成于心伸手，指向了距离肃灵仙宗宗门不远的剑阁。

“剑阁三楼的虚像投影试炼场，乃是以明义真人昔年布下的投影阵法加以改良，后人不断添加信息，构筑模型。”

“直至今日，已经成为了志在斩杀邪祟的弟子们，模拟深境环境，锻炼实战技巧的绝佳场所。”

“我记得每月的头一日，钟无为的长子，钟宁远都会前往剑阁，锻炼实战。届时，钟无为也有可能出席观看，甚至带上一两位宠爱的侍妾……”

“不！！！”

听到钟无为这个名字，沈宁云顿时激烈的拒绝道。

“仙人前辈，这回就求你放过我吧，说到底，我只跟你修习了半月有余，距离实战为时尚早……”

“可你看看你如今的态度。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跟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吗？”成于心忍不住叹了口气。

“至少这一次，先放过我……”

沈宁云还想多说几句，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似乎卡在喉咙，出不来了。

不止如此，她还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身体的控制权，哪怕再怎么抗拒，却仍不由自主，开始朝着剑阁的方向前进！

“你要打败心中的魔障，如此，方能更进一步，同我开始下一步的训练……”

可我既不想打败魔障，也不想跟你一起，进行下一步的训练呀！

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仙宗门口来往的众人，只感觉身边这位容貌倾城的仙子，忽然间就像发了羊癫疯一样。

僵硬的动作却健步如飞，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剑阁三楼，拿着一把哪怕神兵堂最初级的炼器弟子，都不屑一顾的长剑。

一脚，踹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