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瑾对于拿下皖口水寨这种小目标,本来就没当回事,全程都是交给甘宁去搞定的。
他只要充分信任甘宁,任由他调度所需资源,也就够了。
诸葛瑾原本也有预料到,刘晔这颗定时炸弹,埋在刘勋内部至今都还没引爆,未来或许真有可能帮他低成本甚至兵不血刃拿下一座据点。
只是没想到,最终如此轻易就把这颗定时炸弹浪费掉了。
虽说也因此得到了总计三千多人的袁军正规军和丹阳水贼,还有三四千壮丁,但他还是不甘心。
这些所谓的壮丁,也确实没什么用,绝大多数不是太老就是太小,袁术已经多轮动员,累计征发的士兵怕是有几十万了,竭泽而渔到后来就是这样子的。
诸葛瑾决定暂时拿来当辅兵用用,等庐江战役结束,这些壮丁只能放回去屯田,也就丹阳水贼还能改造改造。
……
叹息归叹息,木已成舟的事情也没什么可纠结的,做人还是要向前看。
调整好情绪后,诸葛瑾就在中军大帐内召见了降将张多、刘晔。
甘宁、太史慈也站在两侧,佩剑掼甲听令。
刘晔等人刚要进帐,看到那么多武将站着,连忙在帐门口主动解下佩剑,还让旁边的侍卫搜了身,才低着头趋步入内。
看来刘晔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名声太臭,当初他就是酒席上亲手偷袭一剑杀了郑宝,昨天又一个鸿门宴杀了朱均——好在昨天那次他倒不是亲自动手,而是埋伏了刀斧手,让张多动的手。
否则的话,估计诸葛瑾得把他五花大绑起来,才能接见了。
诸葛瑾金刀大马地端坐正中,一条腿往边上侧开些,另一条腿前伸,一只胳膊肘就撑在前伸的腿上,手腕撑住下巴。倒有三四分像罗丹的“思想者”,只是诸葛瑾没有低头,而是保持盯着对方,但没有开口说话。
刘晔看起来很年轻,只有下巴正中间一小撮胡须,脸型线条比较流畅,不过这也正常,因为他才刚刚二十岁。
考虑到对方的年纪,诸葛瑾对于他反复无常的恶感,倒也稍稍减轻。
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以及沉默寂静的氛围,让刘晔愈发觉得压抑,最后扛不住压力抢先开口:
“罪将误陷贼巢,久欲重归朝廷。无奈年少望浅,交游不广,无有门路。今幸得王师至此,罪将才得以与张校尉合力、诛除伪监军,箪食壶浆以迎将军!”
诸葛瑾表情严肃地回应:“年少望浅,交游不广,就没有脱身之法了么?多少远见之士,见袁术得势,便纷纷离开两淮,适彼乐土。
来豫章者有之,去江东者有之,如鲁子敬、周公瑾,皆远见之士。你若果有决心,一叶扁舟便可过江,何谈无有门路!”
刘晔被先声夺人质问,只好更加端正态度,承认自己只是拖着族人,不愿受苦。而刘勋肯重用他,他便想在庐江全一族之富贵。
诸葛瑾见他不再巧言令色找借口,这才打完棒槌给甜枣:
“如今势穷来投,也算识时务,不过终究比鲁子敬落了下乘。子敬当初,也是拖家带口数百人过江,抛弃田产家业,你若有这决心,何愁不能与他那般定立奇策!”
诸葛瑾点评完,就算是定了调子:对刘晔的任用,绝对不能居于鲁肃之上。
虽然刘晔今天是带了几千降兵“带资进组”的,鲁肃当初什么都没带。
但诸葛瑾必须建立一个“越早脱离反汉逆贼的人,越能被朝廷视为义士”的道德标杆。
否则以后投机客只会越来越多,而且大家都想着在袁术阵营内捞到高位后、掌握更多资源再投,就不利于灭袁了。
对于效忠其他普通诸侯的人,和效忠篡汉之贼的人,应该区别对待。
其中恩威尺度,必须把握清楚。
好在刘晔也是个聪明人,揣摩清楚了诸葛瑾的目的,倒也不敢怨恨。
诸葛瑾随后吩咐,夺去张多兵权,封为庐江屯田都尉,让他负责将来在大别山区地带的招纳山民、收容战乱流民屯田的任务。
过几年之后,等庐江这边的山区整肃工作走上正轨,再徐徐把张多变成一個富家翁——当然这些话现在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而刘晔也被任命为伏波将军的曹掾,暂时没有任何实权,只是留在诸葛瑾这儿参谋一下。
敌将刚刚来降,基本的面子和礼遇还是要给的。夺兵权归夺兵权,饮宴招待、发给钱财这些绝对不能少。
诸葛瑾也拿不出太多金银,就照例用粗铜锭作为赏赐。
豫章郡去年下半年开始,至今开了整整一年铜矿了。后世铜陵的铜矿,古代平均一年能产三百多吨,大约折一百二十万汉斤。
诸葛瑾自己勘探发现的德兴铜矿,只会比铜陵铜矿还大得多,只是开发程度比较低,但第一年的产量也已经追平铜陵了。
所以现在诸葛瑾遇到要赏人的场合,就直接拿铜锭解决。
张多本就是贼寇出身,没有远志。虽然被剥夺了两千多名嫡系士兵,不过诸葛瑾给他发了上万斤铜,又另外给了官位,他也就认了。
……
花了两天时间草草收编张多的军队,犒赏整顿军心,清点缴获库存,
诸葛瑾很快又重新投入到对皖城的攻打任务中去。
皖口距离皖城还有直线距离八十多里,若沿着皖水行军,因河道曲折,总共有一百多里水路。
诸葛瑾四月二十六受降,二十八完成收编,二十九重新开拔行军。中间还在潜山附近跟袁军的小股哨探斥候交战了一场,拖延了一点时间。
所以直到五月初二,才抵达皖城城下。
花了一天建立营地,三面围城,而后诸葛瑾便让士卒们把船运的预制攻城器械零件都卸下来,在营地内加急组装。
细算下来,大约围城后三天,就可以发动第一波强攻了。
这个速度看起来不算快,但如果按正常流程,至少要围城十天以上,才能造出云梯级别的重型攻城器械,要造出比云梯更强的吕公车,更是至少半个多月。原本三天的时间,最多只够简易飞梯和普通撞木的。
一边组装器械,另一边诸葛瑾也不忘召集众将军议讨论,打磨攻坚计划细节。
诸葛瑾先问了刚刚来投的刘晔,给他一个表现机会:
“刘掾,先说说你所知的城内敌情吧,守军多寡、粮草如何,守将可有动摇的可能?”
刘晔态度谦卑地汇报:“刘勋原本在皖口、皖城共计留兵两万余人,不过仅有六七千老兵,其余皆为临时强拉的民夫。皖城守将陈兰,本意是节节抵抗,先在皖口拖延,若是不敌再退回皖城。
但张都尉与我已率军弃暗投明,陈兰兵马折损近半,老兵不过三千。但陈兰出身霍山顽贼,且跟当初被张校尉张飞击杀的雷薄有生死之交,数年激战积怨甚深,怕是不可能投降。”
诸葛瑾对这个结果倒也不算失望,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打到哪儿都那么容易投降。陈兰被刘勋留在皖城这种要害,肯定是死硬心腹。
而且只有主将坚定想守,那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下面的士兵都军心涣散,只要被先登或者破门,那就直接崩了。
“既如此,这两日攻城器械组装好后,兴霸便可出其不意,立刻展开强攻。敌军料不到我们准备那么快,准备必然不够充分,务必抓住这个机会!”
诸葛瑾如此吩咐,一旁的甘宁立刻拱手领命。
自古攻城战,要么就是一鼓作气,克尽全功。要么就是旷日持久,缓缓围困。
初到之时,士气高涨人人用命,守军则不知敌人强弱,有一种对未知的惶恐,这时候是最可能靠锐气破城的。
而一旦攻方初战失利,士气衰落,守方也建立起了信心,后面再靠技术性手段慢慢来,就很麻烦了。
诸葛瑾依稀记得,历史上甘宁也靠速攻之法打破过皖城,只不过那都已经是建安后期、孙权和张辽的合肥之战前夕了。当时甘宁击溃的是曹操派来的庐江太守朱光。
战前吕蒙和甘宁还讨论过攻战之法,吕蒙建议持重,先大造重型攻城武器,而甘宁则坚持一到城下就速攻,充分利用敌人对于强敌忽至、不明虚实的惧怕——因为那一战还挺有名,连《三国演义这种通俗读物都记载了。
诸葛瑾如今有了更强大的重型攻城武器可以倚仗,而袁术军的坚定程度,又远逊于后来的曹军,所以诸葛瑾对于破城还是很有信心的。
而且他顺着历史上甘宁的胜绩思路往下想,自然而然就总结出一些战前的注意要点。他怕年轻了十几年的甘宁还不够成熟,想不到这些点,于是主动提点甘宁道:
“此战既然我们利在速战,那就必须把速战的好处彻底发挥出来。速战的好处,首先就是敌军不知进攻者虚实强弱,心中容易存有胆怯。
所以战时一定要鼓噪张扬,大造声势,只要敌军怯了,这仗就赢了一半。战前则要多多虚增营寨、灶台,给士卒造饭时多烧柴禾,多造炊烟,以迷惑守军的哨探瞭望。
这两点,你们在组装攻城器械的同时,一定不要忘了做。另外,还要宣扬皖口之兵已经全军归降大汉,顺逆之数,天理昭彰,这样才能进一步动摇守军。”
诸葛瑾“厚颜无耻”地把历史上十几年后甘宁自己想到的破皖城点子一一说出,
还加工了一番,增加了一些后世人才容易想到的点子,以及一些甘宁这种读书不够多的人容易忽略的细节。
甘宁听了,总觉得非常合他心意,又莫名有一丝熟悉、非常顺手的感觉,不由衷心赞叹伏波将军擅料人心,神算无敌。
交代完甘宁后,诸葛瑾自己也想到了一些点子,不过不是让甘宁执行的,而是让手下文职人员去执行。
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又转向刚刚归降的刘晔,吩咐了几句:“既然陈兰本人不可能投降,我们还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以威吓替代劝降。
自古劝降之法,成功了虽然获利巨大,可以兵不血刃而得城池兵马,但也有一点缺陷,那便是一旦不成功,容易空长敌方志气,让敌军误以为我们很稀罕他们的投降,他们不投降我们就攻不下来似的,从而更有信心坚守下去。
所以,这次我不打算劝降了,连装模作样劝都别去劝,只会坏事。相反,我还要你找个死硬不愿降的被俘袁军军官,送一封信回去给陈兰,让他千万别直接投降——否则我许给兴霸、子义的中郎将,何时才能兑现?”
刘晔闻言,不由心中一惊,饶是刘晔也算懂点谋略,但可惜他这种软弱的墙头草性格,很难想象这么霸气强势的攻心策略。着实脑子里转了好久的弯,才算是回过味来。
“将军英武明断……非等闲可料,如此反其道而行之,若是让属下去想,怕是永远也想不到,实在佩服!”刘晔这次是真心佩服,由衷赞叹。
诸葛瑾:“别废话了,赶紧拿纸笔来,再安排送信使者。”
……
此后一天多,汉军疯狂忙碌,进行着攻坚前的最后准备。
吕公车等器械,全部可以按时组装完,而增灶和增烟的计划,也实施得很顺利。甚至诸葛瑾还额外安排了不少士兵黑夜出营南归、白天大张旗鼓回营,学当年董卓那样,演给城头守军看,让他们觉得汉军源源不断而来。
最后,还让投降的辅兵们不辞辛劳多砍伐树木,在远处虚扎营寨,用营垒规模欺骗陈兰。
城头守将看到这个阵势,自然是各个心惊胆战,还没打就被敌军的人多势众吓得气势矮了一截。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诸葛瑾的威慑书信,也通过放归的死硬俘虏,送到了陈兰手上——那俘虏回去时,守军并没有敢开城门,只是放下了吊篮把人绞上去。
于是,就在总攻发动的前一夜,皖城内、将军府大堂上的陈兰,就当着众多部曲军官的面,看到了诸葛瑾的这封信。
打开竹筒封印之前,陈兰还以为这是劝降信,所以特地把部将们都召集起来,为的就是鼓舞士气,让大家知道“诸葛瑾也没把握攻下皖城,所以才想巧言令色骗我们投降”。
谁知,打开之后,陈兰只是看了几眼,就发现事与愿违,不由怒火中烧,直接拔出佩刀来一刀把书信和桌案一并砍为两段:“诸葛瑾欺我太甚!”
“将军!莫非是诸葛瑾劝降言语辱我等太甚?”旁边一个军司马不由好奇问道。
陈兰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这个姿态,自然让旁人更加好奇。
好在书信也只是被砍成两段,捡起来简单一拼还是能看,于是两个都尉、几个军司马就凑到一起默读了起来。
“……此战之前,吾已对麾下诸将、许下若干中郎将之职。全定庐江之后,便当以尔等并刘勋首级,送至许都邀功请封。
然张多、刘晔见我军威,不战而降,使兴霸、子义等忠义之士痛失一件大功,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如今吾提雄兵十六万,雷霆虎步,鲸吞席卷,破皖城、六安,如举炎火以焫飞蓬,覆沧海以沃熛炭,有何不灭者哉?
望汝与刘勋好自为之,务必略作螳臂之当而后死,则我辈可心安理得断汝首级,解赴许都,不必受杀降之不义矣。
尔等孱弱下将,生而为吾效力,其效用尚不及死后以首级为吾升迁之阶——此项梁所以杀殷通也。
至于汝麾下部曲,待吾将其击溃后,自会全数收编,所必杀者唯汝与刘勋二人而已。顽抗之罪,亦不会归于亲族家小,汝勿虑也。”
众将还没看完,陈兰终于反应过来,大怒暴喝,劈手夺过绢帛,奋力撕扯得粉碎:“不许看!你们刚才看见什么了!给我好好守城!”
众将连忙表示什么都没看见,但实际上已经各个胆寒。
精兵十六万、刘晔张多见其势大不战而降……
这得是多强的威势,才会让刘晔这么果断?而结合这两天看到的敌军营垒规模,出入士卒,灶台柴火,似乎也不像是假的。
他居然怕陈兰直接投降,显得他功劳不够大?这得是对破城多么的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