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令信并不是傻子,虽然他是按兵不动,但也并不是装聋作哑一般,什么也不做。
比如说,方重勇就提出,不如派几个斥候,到胜业坊看看。到时候忠王李亨所说的话如何,真假一目了然。章令信从谏如流,派人去胜业坊转了一圈,回来禀告说,乌知义带着残兵和薛王的人马一路,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好像是在找人。
这下子,章令信才彻底相信,此番确实是忠王叛乱,乌知义作为内应,薛王作为外援,利用南衙禁军到城外,龙武军主力被圣人勒令不许出大营的机会发难。
虽然章令信有点不敢相信,平日里向来稳重得跟乌龟差不多的忠王会如此鲁莽。但事实摆在眼前,忠王李亨所说的“寿王谋反作乱”,没有任何证据,基本上就是信口开河。
反倒是这位皇子在背后兴风作浪的证据,那是一茬又一茬的,比长安郊外的野草还多!
于是现在,又多了个新问题:既然已经查明情况,那么龙武军要不要去救驾呢?
玄武门城楼的签押房内,压根不敢休息的章令信与李林甫,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极端纠结当中。反倒是方重勇像個透明人一样,坐在墙角闭着眼睛养神。
救驾这种事情,很多时候,按兵不动就已经代表了自己的态度,属于一种保守的表态。
出现皇位之争的时候,禁军不表态,很多时候是一件好事而不是一件坏事。
毕竟,李林甫这个右相,章令信这个龙武军右将军,并没有站到李亨一边,为李亨的叛乱提供资源。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表态呢?
可问题在于:禁军与宰相安分守己是应该的,积极勤王也是应该的。这两种差别极大的态度,其本质上都是合乎“规矩”的。众人所担忧的,只是李隆基会怎么想而已!
李林甫吃不准,章令信同样吃不准。
“右相觉得,抽调龙武军一部,去胜业坊那边清场如何?”
章令信有些不太确定的询问道,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搬家。而且不是死一个人,而是全家一起上路。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都在颤抖。
“这件事,本相也在犹豫。”
李林甫叹了口气说道。
相比宗室成员,基哥其实更信任潜龙时的旧臣。只要不是自己作死的蠢货,那批人现在基本上都是圣眷不衰。
李林甫得到基哥的信任确实不假,然而也要看情况,看场合。谋反这种事情上,基哥就不见得很信任李林甫。
之前李林甫来到龙武军“避难”,防止李亨利用外朝名分掌控军队,这确实没什么问题,属于自保之策。
但参与龙武军接下来的行动,就很不妥当了。如果章令信派龙武军的兵马去胜业坊清场,那么无论李林甫开不开口,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当然会认为这是李林甫做的决定啊!
事后李隆基发现李林甫居然可以调动龙武军救驾,心中是感激还是后怕,那就两说了!
“京兆府衙门,已经调动南衙的金吾卫前往胜业坊平叛,相信他们可以办到吧。”
李林甫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拒绝了章令信的建议。现在这个时候,不动比动要好。
这一次他是真的怕了,他家里大几十口人呢。以李林甫当官这些年得罪的人来看,一旦他失势,下场绝不会很美妙。
李林甫相信方重勇也害怕,只不过方重勇之前已经把李亨得罪死了,所以现在他只能站李亨一家的对面,根本没得选。
要不然,没有哪个傻子,会主动参与到这样的事情当中,上蹿下跳的。
“如今天下太平,忠王为什么要谋反呢?”
拿不定主意,章令信转换了话题,有些疑惑的问道。
在他看来,李隆基的统治基础完全没有被动摇,大唐周边,除了吐蕃外,也没有哪个打得赢唐军,更何况现在与吐蕃处于相对和平的时期。
这个时候站出来谋反,简直离大谱。
其实在章令信的印象里,诸皇子中李亨是属于比较本分的。
“章将军,不妨直接叫他李亨。忠王之称,李亨已经不配了,再这么称呼,似乎有同情叛乱的嫌疑。”
李林甫不动声色建议道。
“哈哈,也对啊,确实是这样的。李亨谋反,可真是该死啊。”
章令信干笑了一声说道,他与李林甫二人都各怀心事,也无法完全信任对方。现在与其说他们是在一起商量大事,倒不如说是在互相监督,互相证明清白来得干脆。
正在这时,外面匆匆忙忙走进来一个龙武军将领,此人正好是章令信的长子章俊。
对方还没开口,章令信就爽朗笑道:“有什么事,当着右相的面说就行了。”
“父亲,金吾卫等南衙禁军已经进城,开始在胜业坊清场了!看人数浩浩荡荡不下两千!
他们现在已经跟乌知义和薛王的人厮杀起来,气势如虹。薛王他们败亡只是迟早罢了。”
章俊激动说道。
不激动不行,因为局势已经明朗,他们这些人终于可以不用做选择题了。
章令信跟李林甫二人也同时松了口气。
“右相,现在不用犹豫了。处置忠王,刻不容缓。”
章令信面色肃然对李林甫说道。
哪怕尘埃落定,他们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比如说,好好的展示一下站队的技术!
“你亲自带队,去把李亨绑起来,捆在西苑校场的旗杆上。”
章令信用尽量平静的语气下令道。
之前没分出胜负来,李亨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获胜机会,比如说乌知义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李隆基并杀掉,再推到寿王李琩身上。
那么龙武军就可以就坡下驴的扶持李亨上位。所以那时候还不能对这位理论上还有上位机会的“新君”太刻薄了。
至于现在嘛,大局已定,那当然不能对李亨客气了。
这时候对李亨客气,那可是在“包庇”犯人啊!性质可严重了!
“对了。”
章令信叫住章俊,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派几个下手知道分寸的,把李亨好好揍一顿,至少要打得鼻青脸肿,只要不打死就行。”
这踏马也行?
章俊一愣,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这么交代。谋反就谋反,到时候一刀切了就行,打李亨一顿又有什么意思呢?
“去吧,按我吩咐的去做就行了。”
章令信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
等章俊离开以后,一直在这里装透明人。明明可以提建议,却非要装作不会说话一样的方重勇,忽然开口说道:
“章将军,现在可以派一队人马去十王宅,将李亨的子嗣家眷都抓起来。
亦是大功一件。
不过章将军和右相不方便亲自前往,你们还是得坐镇玄武门。”
对哦!
章令信与李林甫二人都“恍然大悟”,差点击节叫好起来。
痛打落水狗,这一招实在是太妙了!而且方重勇也已经很露骨的暗示,谁带队会比较妥当。
就是他这个前前后后跑腿快跑断了的假和尚!
“事急从权,某就让你暂代龙武军司阶,领兵五百去十王宅抓人吧。”
章令信看着方重勇说道。
事实上,他跟李林甫二人,一直到现在,都还得“互相监视”,不能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要不然后面基哥追究起来,不好自证清白。
救驾是一个功劳;而不让李亨的谋划得逞,同样也是一个功劳,不能说章令信与李林甫他们没有派人去救基哥,就说他们在这次平息叛乱的过程中毫无作为!
“请章将军给龙武军印信,请右相写政令盖章。带着印信与手令,某才能去十王宅,并说服十王宅的守军帮忙搜捕。”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他要了一份双保险。
章令信给龙武军印信是应该的,毕竟这是证明身份的东西。但以李亨老硬币的本质,想来已经收买了十王宅的官吏和守军!甚至极有可能十王宅使早已投靠了李亨!光靠龙武军的印信,不见得可以让某些红了眼的人放下抵抗。
要是没有李林甫写的政令,方重勇觉得此行还真有点“底气不足”的感觉。
“本相管十王宅的事情,会不会管得太宽了些啊?”
李林甫面带微笑,意味深长的反问道。
“某以为,圣人多半还是会喜欢出事了以后,能够有所作为的宰相。派龙武军去救驾,容易误伤圣人,自然是采用其他的办法比较好。
但去十王宅抄家,则一点都不会让圣人为难。
右相还是应该表明一下态度。
左相不管事,但是右相管事,那左相右相在圣人心中的分量,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方重勇不紧不慢的说道。
李林甫当然管不到十王宅,但他代表了中枢外朝的态度!这份手令足以影响很多中立观望之人的态度了。
十王宅很大,每个亲王,都编制有五百宫人和宫女,守卫也不少。有这些人主动配合,那事情会好办很多。
没有李林甫背书,方重勇去“抄家”,还真有点放不开手脚。
“嗯,确实有理。本相这就写一道政令,盖上中枢的印信。”
李林甫微微点头,要来纸笔,以中枢外朝的名义,直接写了一份查封忠王宅院,全城通缉忠王子嗣家眷的政令,将其交给方重勇。
“那某这便去办事了。”
方重勇叉手行礼后转身便走。
等他走后,李林甫这才面带微笑对章令信说道:“我们也准备一下,可能等会就要面圣了。”
“是啊,希望圣人不要怪罪才好。”
章令信叹息说道。
这龙武军的番号啊,只怕已经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