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勇并没有在三水县长期逗留的理由。
在处理完“官马丢失案件”,确认那三名退役丘八出身的盗马贼被判处流放后,方重勇就马不停蹄的赶回了长安。
嗯,除了听说寿王变成了太子,手握“半神器”的消息之外,长安城一切如常,歌舞升平不逊往日。
回到家匆匆忙忙的洗漱了一番,还来不及跟王韫秀和阿娜耶在床上“锻炼”一下,方重勇就跟打仗一样,在书房里整理好关于邠州煤矿坑的相关资料,然后马不停蹄的来到平康坊李林甫家宅院。
此时已然宵禁,方重勇还找巡逻的金吾卫办了一张临时的“通行证”才得以进入平康坊。等见到李林甫的时候,他却发现这位大唐右相好像有什么事情很苦恼一样,半天都没有开口说话。
“右相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林甫家那个狭窄而压抑的小书房里,方重勇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诶?没有没有,你多虑了。这次你来找本相,是为了什么事情呀。”
李林甫笑眯眯的问道。
“经过下官考察,长安烧柴的困难,有办法解决,不过要在邠州开采石炭。”
方重勇对着李林甫叉手行礼说道,随即将带在身上的那份文案递给对方查看。
没想到李林甫看都没看,就随手放到身旁,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笑着询问道:“这么殷勤的办事,你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呀。本相记得,这好像并非你的本职工作。”
好处?
方重勇一愣,随即叉手行礼道:“此事不过顺手为之而已,并未想过要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此事后续还要右相主持推进,属下哪里有什么功劳可言。”
听到这话,李林甫也是一脸不可思议,随即反问道:“你该不会认为,你促成了邠州的石炭开采,可以将石炭供输长安,京城的百姓就会感激你吧?”
“回右相,下官没有这么想过。”
方重勇老老实实的说道。
李林甫微微点头,随即叹了口气说道:
“没有这么想就好啊。
你以为本相就不知道邠州石炭坑的事情么,本相早就知道。只是此事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即使做了也是得不偿失。
邠州石炭输送长安,肯定可以缓解京城薪炭不足的情况。可是这种东西,圣人和达官贵人们不会去用,而普通百姓,也未必用得起。
就算百姓们真的用得起了,也只会担心有没有足够的财帛用以购买石炭,而不会去想石炭是从哪里来的。
石炭生意,也不是你可以操持的,圣人,宗室,权贵们,都要插一脚赚钱,也没有你的份。
更有甚者,石炭多了就会让木炭价格降低。
很多以砍柴烧炭为生的樵夫,因为木炭卖得更便宜了,生活反而会更差,搞不好就家破人亡了。
他们私下里绝对会咒骂你不得好死,绝不会感激你在邠州找到了石炭。
就算是这样,你也想推进这件事么?”
李林甫拍了拍手边那一份方重勇写的文案询问道。
“回右相,长安周边的树木肯定是不够砍的。推进长安百姓烧石炭,乃是大势所趋,请右相明察。”
方重勇恭敬对李林甫行了一礼说道。
“嗯,本相明白了,那你有什么计划呢?”
李林甫饶有兴致的询问道。
“回右相,下官是这么想的。
冬季泾水结冰无法运输。而春夏秋三季,泾水没有结冰,可以在邠州采集石炭,在长安设立常平仓,大量囤积石炭。
春夏秋三季,长安普通百姓尚无取暖的需要,长安周边木柴已经够用。
等到冬季的时候,朝廷再将常平仓内的石炭放出,抑平长安木炭的物价,这样一来,就可以填平所需缺口。”
听完方重勇一番介绍,李林甫微微点头,心中已然是认同了对方的建议。直接拿石炭替换木炭木柴肯定不行,但用常平仓的方式,春夏秋开采,冬天放出来抑平物价,这个确实是对现有体系冲击较小。
也方便掌控。
“嗯,不错。既然是这样,那这件事还有什么困难没有呀。”
李林甫捏了捏自己的肩膀询问道。
“回右相,最大的困难是要修路。
石炭开采点,到泾水边渡口,有一座小山坡挡着,需要开一条专门运输石炭的路线到泾水边的渡口,再水运到长安郊外渡口。
此外,这個矿坑要开采,还需要修矿井,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力。”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人力啊,有点难办……圣人明年要扩建兴庆宫,要再次扩建华清宫,还要扩大织户服色役的规模,多产良布以为你宫中用度。只怕没有多少色役可以用来修路开矿井了。
这……有点捉襟见肘啊。”
说完,李林甫沉吟不语,感觉这件事颇为棘手。
对于他来说,只要是办的事情不碍着基哥的事,那就顺利执行。
如果碍着基哥的需求了,那么这件事就必须要靠后,以基哥为优先事项。
“这样吧,幽州那边要往长安送五千契丹俘虏,让这些俘虏去修路挑土吧。
本相听说挖石炭也是件辛苦活,等路修好了,就让这些人去挖石炭吧。”
李林甫一边说,一边一目十行的将方重勇写的文案看完,随即在上面盖上了自己的私人印信。
“送到工部,让虞部司的人看看这个矿井到底能不能开。如果可以的话,户部会出钱办这件事,剩下的就跟你无关了。
天色不早,本相要休息了。”
李林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下官告辞。”
方重勇恭恭敬敬的叉手行了一礼,随即离开了李林甫家的宅院。
等出了平康坊,他抬起头看着头顶上月明星稀的夜色,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石炭坑的事情,李林甫是知道的。
挖石炭供输长安的计划,李林甫也是考虑过的。
方重勇之前就在想,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一个办法,居然偌大的长安,都没有一个官员提出来。
果不其然,官府不作为,还是有其深刻内因的。
这件事虽然可以解决长安能源危机,但却不一定对李林甫这个大唐右相有好处。强行推进此事,对李林甫的官场利益没有任何帮助。
朝廷高官又不缺那一篮子木炭,他们为什么要去做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归根到底,为长安引进石炭,打通石炭的商路,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思,却也“很没意思”的事情。
对于办事官员本人而言,这件事做了还不如不做。
既不可能得到普通百姓的感激,也不可能掌控这一条影响长安民生的大生意。名与利都不沾的事情,自愿去办的人,才是地地道道的傻子!
吃猪肉的人,难道还会感激屠夫为其杀猪么?
肉铺里买猪肉的人,难道会感激屠夫为其杀猪么?
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了是为啥?
罢了,问心无愧便好吧。
“人生在世,总是会做几件傻事的。”
方重勇喃喃自语了一句,朝着永嘉坊的自家宅院走去。
有两个洗得香喷喷的妙龄女子,正在床上等待着他的抚慰。
外面忙累了,回家玩老婆放松放松,才是人生的常态啊。
……
长安的天气越来越冷,高尚的心也越来越冷。
自从跟着方重勇来长安后,他就被对方安排跟一个叫杨炎的落魄官员住在一个院子。他们住的屋舍,是朝廷大员,御史中丞郑叔清安排的。每天都有人送饭送菜,伙食有菜有肉,不算好也不寒酸。
可是高尚却连郑叔清的面都见不到,也不愿意跟整日板着脸的杨炎说话。
几乎每天都在帮郑叔清算账的杨炎,也懒得跟高尚这个看上去很英俊,甚至有些油头粉面的家伙说话,两人属于见面就看不惯对方的类型。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十天之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方重勇就来到高尚所居住的宅院,领着他出了门。
“等会如果要面圣,记得多看少说。”
方重勇对高尚沉声说道。
“面圣?”
高尚大惊失色,不是说好了推荐到永王那边的么?怎么一下子就去见天子?
他发现方重勇所承诺的,跟现在要做的,完全是两码事。
“对,我们现在就去兴庆宫。”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好吧。”
高尚一脸忐忑,只好紧跟在方重勇身后,很是担忧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来到兴庆宫门前,方重勇只是很简单的跟执勤的卫士打了个招呼,就带着高尚进了宫门,此情此景不由得让高尚惊奇不已。
这可是圣人居住的兴庆宫啊!打个招呼就随便进来,足以见得圣眷正隆啊!
高尚心中满是不安与兴奋,一边担忧自己被方重勇推荐入宫当宦官,一边又对接下来面圣的环节会发生什么好事而隐隐期待。
花萼相辉楼外,执勤的宦官已经进去通传很久了。不一会,高力士才不紧不慢的下来,看到方重勇之后,将他领到了已经解封,但是基哥平日里根本就不去的勤政务本楼的一楼大厅内谈话。
至于高尚,他只能在外面等着,根本就没有获得入内的资格。
“你要给某推荐人才?不至于此吧?”
二人在大厅内落座之后,高力士满脸怪异之色,看着方重勇,有点不明所以的询问道。
“对,听闻高将军要随时候驾,家中宅院无人打理,管理混乱。这次下官去邠州,看到此人机敏,又学识过人,还与高将军同姓。
所以将他推荐给高将军看家护院,打理家务。如果高将军用不上的话,安排到十王宅内任事也不错。”
方重勇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高力士陷入沉思,随即轻轻摆手,示意方重勇将高尚带到大厅内。
等高尚进来后,方重勇随即退到外面,将门关好。
“你叫高尚?”
高力士沉声询问道。
“回高将军,某便是高尚。”
“嗯,倒是与我同姓。”
高力士想了想,决定考校一下高尚。
“有个大户人家,主人已经年迈,但还没有决定哪个儿子继承家业。
后来,他决定好了某个儿子未来继承家业,却也不想现在就把家业交给这个儿子。
如果你是这位主人,你要怎么处理这件家事呢?”
高力士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询问道。
“回高将军,如果某是那家大户的主人,只需要跟另外一个儿子说,自己觉得未来将家业交给他也不错,然后将家里的一些小事交给这个儿子来打理。
然后家中的下仆,必定无法联合起来架空主人,而是会以两个儿子为首各自成一派,明争暗斗。
主人便可以从中调解矛盾,稳坐钓鱼台。直到寿终正寝之前,再将家业托付给其中一人。”
高尚不动声色的说道。
“那岂不是仿先帝玄武门故事?”
高力士冷着脸反问道。
听到这话,高尚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主人平日里教育子嗣要兄友弟恭,又怎么会有玄武门故事呢?”
“嗯,言之有理,让方御史带着你回去吧,本将军还要侍奉圣人。”
高力士直接站起身,便朝着门外走去,丝毫没有给高尚任何面子,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去做一下!
高尚死死盯着高力士的背影,狠狠捏着拳头,最后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的恶气压下。
他暗暗发誓,将来若是可以飞黄腾达,一定会让这条老狗好看!
不过现在的要务是蛰伏起来,大丈夫能忍方能成就大业!
高尚面色平静的走出勤政务本楼的一楼大厅,看到方重勇,便叉手行礼道:“高将军说某可以回家等消息了。”
“就这样?”
方重勇一脸不信。
高尚无奈回答道:“确实就是这样。”
“那行吧。”
方重勇不置可否微微点头,带着高尚离开了兴庆宫。
等他们离开之后,花萼相辉楼的回廊处,李隆基手里拿着装着木炭的暖炉,看着大街上方重勇和高尚离去的背影问高力士道:“此人说什么了么?”
“奴拐弯抹角的问了一下,那人说,二子相斗,其父居中调解,谁弱就帮谁。”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说道。
听到这话,李隆基微微点头,想了想说道:“可以将此人招募过来,送到……谁那里,然后让此人挑动他跟太子的矛盾。先在你宅院里任事,观察一下。”
“谁?”
高力士疑惑问道。
“嗯,永王吧。”
李隆基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并没有当回事看待。
只要从儿子里面挑一个出来跟太子李琩打擂台就行了,别的无所谓,是谁都可以。只不过,平日里永王行为最为轻浮,脾气暴躁又相对单纯,最容易被蛊惑被操纵。
自然是选他最合适。
“奴这便去办。”
高力士叉手行礼说道。
“慢,国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找石炭的。”
基哥忽然想起这一茬询问道。
“回圣人,右相汇报过此事,正在推进,今年是来不及了,明年冬天,长安百姓大概可以用上石炭。”
高力士实话实说道。
“嗯,国忠还是勤勉办事的,那便册封他的正室为诰命夫人,就封个郡君吧,反正他也当过四品官了。”
李隆基轻描淡写说道。反正头衔又不值钱,要多少有多少。
在这方面,他向来都是很大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