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恒进入考场时,天才蒙蒙亮。他的座位在‘乙排十三’,等陈恒找到时,发现位置还不错,晒不到太阳。
将自己的毛笔、水壶等物从包袱中拿出,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要等所有考生入场后大门关闭,县试才能开始。
这个时候能做的,就是放松心情,但切记不要交头接耳,会引起监考官的注意,严重的还会将你直接扣押出来,剥夺考试资格。
陈恒自然不会做这种蠢事,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桌子发呆,顺势想起王夫子当年考试时的趣事。
扬州府的文教是在前朝跟本朝扶持下慢慢发展起来,可奈何它上有圣人故地,下又临着浙、闽,江西的学子,多年来成绩一直不理想。
这也没办法,谁叫这几个地方的读书人,一个比一个能打呢。尤其是江西,在前朝的时候堪称科场一霸,属于出来后嘎嘎乱杀的级别。
曾经连着三届状元郎,都是江西子弟,一时传为美谈。
王先明参加县试时,正是泰兴县开始重视科举之际,当时准备十分仓促,很多考桌还是跟县里的店铺借来,有高有低,听上去都觉得可怜。
真要说天下县试之盛,还要数京城的宛平和万年县,只有它们的县试有自己的贡院。每个考生都有属于自己的座位,不像陈恒这样要跟大家挤在一起。
可没办法,那是京城的宛平、万年二县。没听说过“朝廷管治天下,宛平管治朝廷”的话吗?
自己又没有京城户口,认命吧。反正府试时也要进贡院,到时候再好好‘感受’下传说中的‘号房’。陈恒收敛住笑意,镇定自若的目视前方。
如今考生已经大半入场,陈恒默默数了数人数,大约有五十人之多,陈恒不敢东瞧西看,想来实际人数只会多不会少。
随着三声铜锣敲响,县衙的大门逐渐关上。四周站满虎视眈眈的衙差,县令带着县丞、教谕等官员走到考生前,带领众人朝着孔夫子画像行礼。
礼成,县试开始。
试卷是从礼房中抬出来,在几名官差的护送下,逐一发放到大家手中。另有几名,举着高大的牌子,亮出本次考试的题目。
他们会在考场内来回走动,避免考生中藏着眼神不好的,因看不清题目而落第。
陈恒的视力很好,在牌子亮出来时,就已经看清题目。
第一题,何为则民服。
第二题,天降下民。
陈恒看完题目,便将它们抄在草稿纸上。此时还不好马上动笔,草稿纸也是有限的,他得先在脑中构思好。
第一题出自论语的为政篇,原文是“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子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说的是鲁国国君问孔子,怎么做能让百姓信服。
此题的破题技巧,是在孔子的回答上,大意是说:要选用正直的人,百姓才会信服。若是使用不正直的人,那百姓自然不会信服。
答题的内容,当然是要紧扣这個主题,然后以八股文的形式答完便可。
可陈恒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论语注疏里有一句:时哀公失德,民不服从。哀公患之,故有此问。
再联想到当今圣上的登基过程,这会不会是考官有意为之呢?陈恒忍不住细想。
就这一瞬间,他想起王先明早些年跟他说过的一则轶闻,那个写李唐而被免去资格的书生。
看来这篇文是不好出现哀公失德的字样了,陈恒心中已有计较,但这也难不倒他。
心中既有沟壑,文章泼墨便成。
陈恒提起笔在纸上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几百字后,一鼓作气的文章就跃然于纸上,他将草稿纸拿起来再默读一番,心中还算满意。
修改的事,可以放在后头。陈恒准备趁着自己现在思维活跃,把第二题也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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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生们奋笔疾书间,县令也不全是坐着干等,做为出题人,又是阅卷人。他是可以站起来在考场内走走看看的。
许平之一连见了四个考生的考卷,脸色都开始黑了,心中默默给他们打上叉。
这些书生真是蠢过头,只知道死读书,连开智后该有的机敏也没有。与其让你们去府试惹事,不如停在县试,等我离任后,再交给继任者头疼。
反正只要别在我的期内闯出祸来,谁管别人的死活。
许县令又见了第五人,见其文风得当,措辞谨慎又贴合主题深觉满意。聪明人还是有的嘛,要连这点悟性没有,以后拿什么过院试、乡试。
许平之回到自己位置,索性喝起茶。
这里面的公道,谁也说不清楚。但时下的考生,确实要揣摩揣摩主考官的喜好和朝廷的忌讳,毕竟决定权在他们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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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题,陈恒破的就省力些。它出自《孟子·梁惠王》篇,大意说的是君王、师表,要代替上天好好爱护百姓。
孟子的中心思想向来是‘民贵君轻’的仁政,也是现在朝廷主打的施政方针。
这题陈恒回答的四平八稳,自打他上个月受人点拨后,行文便不在追求引经据典,花团锦簇。
遣词造句,都是扣着主题做延伸,但也不会为了增加信服力,而故弄玄虚。
如此连着答完两题,陈恒合起来数了数字数,有七百出头,还是要精简一下,控制在七百内最佳。
陈恒深呼吸几下,调整好思绪。从头拿起草稿纸翻阅,一番修改过后,他才彻底满意。
接下来就是第三题,这题最是简单不过,就是作一首五言律诗。
县令许是知道自己第一题挖了大坑,没有在诗词上多做为难。只给了个月的题目,可惜大雍朝科举不注重诗词。写的好了,也只算作加分项。也不知道是读书人的幸还是不幸。
陈恒沉思片刻,想起自己一路走来所见的风光。在纸上提笔写道:“栈外柳上蒿,春水山为鞘。抬头月姣姣,夜歌乘年少。”(注1)
如此一鼓作气答完三题,陈恒总算是松一口气,心中非议用心险恶的县令一句,他准备动笔将答案抄在答卷上。
等到陈恒忙完,考场内还没有人起身离场。他不急,这个考场不是想出就出,得凑满十个人才可以放一批出去。
听说头十个人出去时,外面等候的官差还会敲锣打鼓一番,以示庆贺。但这不是白敲,要给赏钱的。
陈恒穷,他就拿起考卷重新检查一番,不去求那个虚名。
又过上一会,等到考场内的人走了大半,陈恒也确认一切无误后,才起身交卷。
等陈恒走出考场,日头高挂,晒的人眼晕。他忍不住感叹一句:没想到县试的第一场就这样结束了。
接下来他可以在客栈内休息一天,等到县令改卷完,依照第一场的排名,来参加第二场。县试一共要举办四场,考一天休息一天,为期八天。
但只有第一场,才叫正场。第一天名次不差的,基本上不会落第,连名次也很少发生变化。因为考官的题目,只会越来越简单,不会做过多为难。
往后的府试也差不多,难关都在院试、乡试、会试上。至于它们仨兄弟嘛,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此处不用多说。
早在考场外等候的陈启,见到儿子出来,赶忙上前挽着对方。陈启也没问考的怎么样,只说带他回客栈休息。
……
……
第二日正午,陈恒吃过午后,照例拿出书籍开始学习。他不会因为县试在即,就抓紧背书。也不会因为正场考完,就觉得自己可以放松一下。
读书,是水滴石磨的功夫。不到最后一刻,他没有说放松的底气。
只是他才看过一会,前去看榜的陈启便慌慌张张的冲进来。
“恒……恒儿……”陈启喘着粗气,向来是跑的急了,他指着自己的孩子,激动道,“你考了第一名。”陈启说完,才又换一口气,朝着镇定的儿子喊道:“恒儿,你是泰兴县的案首啊。”
陈恒只是长舒一口气,没有太惊喜也没有觉得意外。
几年的努力,终于结出第一个果子。果实固然芬芳,若停留下过多欣赏,不免耽误继续赶路的时间。
千里之行,这只是他的第一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