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泰兴县的当日，陈启拉着陈恒在县内稍作停留。出来一趟不容易，年货还是要抓紧置办起来，也免得过几日再头疼出来买啥。

年货多是吃食点心，又以干果、糖料为主，这些东西村里都不太能买得到，做起来也不方便。反倒是猪肉、鸡肉这类看上去难买的东西，村内家家户户都会自备一些。

陈恒身怀巨款，花起来也不心疼。陈启好几次问他钱是怎么来的，陈恒嫌解释几次太过麻烦，就让他耐心等到回家，到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说明。

陈启拗不过自己儿子，索性也就由他去。等到年货准备的差不多，陈恒连一刻都不愿在县里多待，直接拉着他爹就去城门口，迫不及待的搭上牛车准备回家。

冷风吹送客，故土拥归人。当车轮渐渐停在山溪村村口，陈恒一步跳在泥地上，提着两手东西，兴奋的朝着家中跑去。

穿过一道道篱笆，路边的野鸡、黄狗，对横冲直撞的陈恒十分不满。大黄才追着他屁股跑了两步，陈启已经在后头扬起手大喝，一脸杀气腾腾的冲上来。

那大黄立马焉了尾巴，缩在路旁发出呜呜声。陈启护在儿子身后，对着大黄怒骂，“滚，再叫今晚就把你宰了吃。”

“好啦好啦，爹，我们快回家吧。”陈恒笑着拉住陈启，村内的狗就是这样，见到跑的人就兴奋的不成样子。不过现在还能活着的狗，都没有咬人的前科，祖上三代都是良狗。

农村人有个讲究，只要咬过人的牲畜，不论是什么都不能留。

父子俩人慢悠悠的走回家中，陈恒一步跨进敞开的院门，就见到二叔抱着双喜，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

“双喜你看，爹就说你哥今天回来吧。”陈淮津得意的跟儿子炫耀。

双喜也不知道之前听到些什么，靠在他爹怀里，满目崇拜的看向陈淮津：“爹，你真的会法术啊。我要学这个，我要学这个。”

“那你得趁你哥在家，好好跟他读书才行。等你再长大些，要是有好好用功。爹就把这法术教给你，你再教给你儿子。”

“爹，双喜一定用功读书。”

杵在门口的陈恒人都给听傻了，二叔你在扬州到底学了些什么。

陈启也是满头黑线的走进来，要不是双喜甜甜的叫他一声大伯，陈启深怕自己会放下东西，打自己这弟弟一顿。

不行，这事还得让他爹来，他打起来才叫得心应手。

陈恒实在看不下去，放下手中行李，从怀里掏出在县里买的麦糖，朝着弟弟摇晃道：“双喜，到哥哥这里来。”

小孩子那能忍得下这种诱惑，立马从他爹怀中挣脱，跳到陈恒面前拿过糖，扔掉糖纸就往嘴里塞。

“二叔，把东西提进屋里。”陈恒丢下傻乐的陈淮津，就牵着双喜往主屋走去。才走到半路，陈丐山已经从隔壁的灶房里擦着手出来。

“恒儿。”

陈丐山站在门口轻轻唤着，皱巴巴的脸上满是笑容，一双眼睛快要笑成两条线。

“爷爷。”

瞧着这个控制不住喜悦的老人，陈恒不自觉鼻子一酸，朝着对方快步跑去。

“慢点慢点，你这小子。”

明明就几步路，陈丐山还是唠叨几句，抱住飞扑上来的大孙子。

“爷爷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伱瞧，爷爷知道你今天要回来，都给你做好菜了。”

陈丐山骄傲的昂起头，年关将至，家里要吃的热菜，有许多食材料理起来十分费劲。山溪村没什么讲究，这些活家里的女性不好弄，自然由男的下厨动手。

“那我今天可要吃两碗饭才行。”

“多吃点才好，谁家娃娃不得吃两碗饭。”

爷孙俩正唠着闲话，奶奶周氏也从主屋里走出来，她还没叫出声，身后已经飞出两只百灵鸟。

“弟弟。”

陈青跟陈娴跑到陈恒面前，大姐陈青的笑容还矜持些，二姐陈娴倒是大笑出声。双喜一看到她，得意的咧开嘴，“姐，姐，哥哥刚刚给了我糖。”

“好好好，双喜多吃点。”陈娴揉揉双喜的脑袋，自从弟弟越来越长大后，就成了她的跟屁虫，常常陈娴去干什么，双喜就跟着干什么。两姐弟的感情，反倒好的出奇。

“弟弟路上辛苦吗？”

“不辛苦，姐，我给你买了礼物。”陈恒对着陈青笑道，四个月不见，他姐的身高又长了一些，不过想到过完年，她就要十一岁，陈恒也觉得正常。

奶奶周氏站在陈丐山身边，看着四個孙辈说做一团，心照不宣的跟老伴相视而笑。等到陈启两兄弟放好买来的年货，一家人整齐的坐在屋内，听陈恒说着书院的琐事。

周氏怎么也听不够，时不时问问自己的大孙子，吃的饱不饱，有没有给人欺负。爷爷就在一旁听个热闹，只偶尔点点头，大多时候都在笑。

一家人稍作闲聊，陈恒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周氏，去往顾氏所在的房间，准备看看刚出生的弟弟。

他爹陈启说的不错，陈恒一看到弟弟就觉得惊奇，“真的这么黑啊。”

正躺在里间做月子的顾氏，闻声而怒，朝外头喊话，“恒儿，娘可是听到了，你再说你弟弟丑，你看娘出来，打不打你。”

跟着大孙子一同进屋的周氏笑得十分开怀，一边抱着婴儿，一边打趣起陈恒，“你这孩子，你以为自己出生的时候白到那里去？小孩子嘛，养着养着就白了。”

陈恒哈哈一笑，站在布帘外，对着顾氏，柔声道：“娘，孩子回来了。”

“娘知道，娘听到你的声音，心里就高兴。”

听着顾氏的声调不对劲，陈恒赶忙岔开话题。坐月子的女人，那里能哭的。只见他厚着脸皮道，“娘，你知道孩子现在在扬州有多大的名声吗？”

顾氏果然有些惊疑，停顿半天，才道：“恒儿，你可莫要学你二叔。”

陈恒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就是家里有个不着调的坏处，但凡有点什么好事，大家就跟惊弓之鸟一样，先想想二叔的前车之鉴。

陈恒还未作答，陈淮津已经站在门外吆喝上，“大嫂，弟弟我可是听到了啊。你在恒儿面前，给我留点面。”

“你这孩子，你二叔在，你怎么也不跟我说。”

好端端落上顾氏一句埋怨，陈恒苦笑一声，也不好说二叔就是如此凑巧的走过来，“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像你。”

“这倒是。”顾氏甜滋滋的应一声，很是骄傲道，“还好你不像你爹，嘴那么笨。”

“我也在呢。”陈启咳嗽一下，陈淮津就是陪着他来的，陈丐山已经做好饭菜，就等着他们过去吃。

“你让我说两句怎么了。”

听到顾氏的话，陈启当即不再吭声。

俗话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周氏才懒得搭理这俩口子的拌嘴，她年轻时跟陈丐山也是这样过来的。况且她家这个大儿媳，只是有几分傻劲在身上，心肠倒是好得很。

“行了，行了。都准备过去吃饭，一群人挤在这嚷嚷，别把孩子吵醒了。”周氏正要抱着孩子往帘内送，里面又飘出一句。

“呀，娘，你还在呢。媳妇，刚刚……说错话了。”

周氏抬起的手微微一僵，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对着自己的好儿媳道：“没有的事情，娘一会就替你收拾他们几个。”

这个危机时刻，顾氏总算想起自己往日的机灵，憨笑道：“娘，媳妇就知道你对我好。”

“是是是。”

周氏能怎么办，这顾氏是她亲自挑的，当年看中她的，就是这副性子。是个不会把家中闹得鸡飞狗跳的长房媳妇，这样的女人娶回家，才是有福气的。

此情此景，陈恒哪里还忍得住，当场哈哈大笑，陈启担心他又要惹顾氏生气，一手揽过他就往门外走。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过饭后，陈恒拉着爷爷奶奶、陈启陈淮津走进他们的房间，请他们几人坐在自己位置上。大家见孩子如此认真，以为对方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结果，见到陈恒从包袱中拿出三十两银子，当场给吓一跳。

“恒儿，你这钱从哪来的？”周氏直接从位置上站起，陈丐山的反应倒是镇定，只把银子拿过来猛瞧。

陈恒不敢隐瞒，赶紧把自己写话本的事情交代清楚。周氏这才稍稍安心些，只叮嘱道：“你可别学你二叔啊，恒儿。”

陈淮津在一旁瞪大眼睛，大嫂说说也就算了，怎么连娘你也这样说。

“奶奶，孙儿知道的。”

“你就放心吧。”陈丐山主动出来帮陈恒解释，对着周氏喜滋滋道，“我孙儿，我清楚。你看他这么小的年纪，就能静下心来读书，能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吗？”

他又对陈恒问道，“写那个什么东西，不耽误你读书吧。”

“爷爷放心吧，孙儿知道轻重。”陈恒重重点头，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有读书，才能改变自家人的命运呢。

你看吧，陈丐山对着周氏一顿挤眉弄眼。又把银子推回给大孙子，笑道：“这钱，你自己留着在书院用。”

陈恒却又把银子推回去，“爷爷，这钱你跟奶奶留着，家里以后开销多。大姐、二姐马上要及笄，少不得要买衣服、首饰，两个弟弟平日也要吃穿用度。

等以后二叔徭役服完，我觉得开茶铺是个好营生。到时候我们一起攒点本钱，给二叔在扬州也盘个茶铺下来，总好过他再受人骗。”

陈丐山听完陈恒一通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陈启却不知从何处走上来，红着眼睛将银子塞回到儿子手中，急道，“这些事，你都不用操心。有爹在，你只要安安心心读书就成。”

陈淮津也出声替哥哥助威，“就是就是，恒儿，你不用担心二叔。二叔在扬州，可是认识了好多人。”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这一说，陈丐山的眉头立马皱起来，他对着陈恒道，“恒儿，这钱真像你说的，以后还会有？”

陈恒重重点头，沉声道：“嗯，爷爷放心收下吧。咱们家越过越好，我在扬州读书才能安心不是？

再说两个弟弟，以后肯定都要读书。之前你们送我去读书的时候，不也说一家人就要连成一根绳嘛。现在的钱不收，那以后的钱也不收了？”

陈恒把话都说到这份上，陈启却还是想开口再劝。陈丐山知道陈启要强的脾气，只伸出手打断他，自己沉默良久，才道：“小年夜那天，你跟爷爷一起去祭祖好不好？”

“啊？”陈恒愣了愣，不知道什么意思，只好应了一声。

…………

…………

小年夜在四天后，这一天，家中女性会留着打扫四周。陈丐山则早早拉着陈恒来到祠堂，点了三柱香交给孙子，又把三十两放在红布中，摆在案上。

“恒儿，磕头。”

“哦。”

陈恒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给列祖列宗磕了三个头。

陈丐山站在他的旁边，陈恒每弯一次身，他就张口喊上一句话。陈恒全程听完，知道大意是说：列祖列宗保佑，自己的孙子已经可以赚钱养家了。

行过礼，陈丐山又指使陈启两兄弟，将盘中的供品拨弄几下，算是当老祖宗吃过供奉，又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的拿回家。

回去的路上，陈丐山牵着陈恒的手，突然对着他说，“真快啊，恒儿，你刚出生的时候，才那么点大。爷爷深怕你身子不好，整日整夜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结果，现在你已经能赚钱了。”

陈恒见爷爷脸上满是感怀，不由安慰道：“爷爷，以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孙儿会好好孝敬你跟奶奶的。”

“爷爷知道，爷爷都知道的。”陈丐山紧紧握住陈恒的手，满是希望的眼睛，望向天边流动的云彩，“爷爷跟你奶奶还要看着恒儿成家立业，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