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苏哥,杭哥,我是扬妹啦(下)(加更!!!)
晨起,有湖,有风,有雾。金色的光柱,穿透巍峨的山峰走线,既照散山谷间的雾气,也在复苏的大地上留下瑰丽的剪影。
陈恒昨夜没睡好,醒的也有些早。他跟信达睡一床,见弟弟还在酣睡,索性在床上继续躺一会,听着窗外的禽鸟鸣叫。待缓过神,才悄悄下床穿衣。
小心合上卧房的门,陈恒信步在客栈附近逛着。如今已近深秋,葱笼滴翠的武林山中,能见到一簇簇的大片大片火红,苍苍黄黄之色像是在林间燃起大火,叫人望之心生澎湃。
湖上出来的风带着飒飒凛冽,深秋的清晨,已经能感受明显的凉意。陈恒一会驻足赏景,一会背手信步。待身体微微热起来,他的精气神也跟着好转。年轻的身体就是这点好,哪怕没睡足,照样能神采奕奕。
走出不远,陈恒便看到一处围满人的早餐铺子。说是铺子,其实就是在街口搭的小车棚,跟后世的小商小贩没什么区别。身穿单色布衣的食客,大多都要赶着做活,不时就有人催促店家。
陈恒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大家差不多都该睡醒,也挤到前面买了几屉包子。见他买的多,又是独自前来。店家用油布纸包好后,还特意拿了一个布袋出来,问过客人所住的客栈后,就笑道:“小郎君只管拿去,等你吃完了,只管把袋子交给店里的小二,就说是旺东家的东西。”
陈恒了然,笑着接过鼓起来的布袋。回到客栈后,他才刚进门就看到信达等在堂内。
“二哥……”
见他脸色有些担忧,陈恒赶忙安抚一句,“起的有些早,就出去给你们买吃的了。”
“这种事,你交给我不就好了。”
“哈哈,醒了也没事干嘛。他们都睡醒了?”
“嗯。”
两人并肩上楼时,都在碎碎的聊着。直到推开门,柳湘莲见到他,才笑道:“我就说这么个大活人丢不了。”他看到陈恒手里的东西,便好奇的凑上来,“闻着好香,是什么?”
“是灌汤包。”陈恒得意的晃晃手,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闻着挺香的,就买来给伱们尝尝。”
听到这句话,柳湘莲有些怪异的扫视陈恒一眼,直到后者一脸的不自在,他才出声困惑道:“你跑到钱塘买扬州的名点,然后给扬州来的我们吃???”
“啊?!”被冷二郎这样一说,陈恒也有些呆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的糗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直到换好装束的宝琴过来,柳湘莲的笑声都没停过。他还颇为好心的,将此事分享给宝琴跟春雁听。这两人也是笑个不停,宝琴毫不容易止住笑容,才动手夹了一筷,道了一声,“吃来吃去,还是灌汤包好吃。”
柳湘莲的笑容,当时就止住了。他狐疑的目光看看宝琴,又看看陈恒,总觉得好像吃到了比西湖醋鱼还难吃的东西。
只是见男儿装扮的宝琴,神色如常的动筷,小口咬着包子皮,柳湘莲才压下心中的狐疑。
大家吃过饭,陈恒又拉着几人开始排练下午的进程。他从桌上拿出准备好的文书,里面有杭州织造局总管的资料,都是林伯父给他口述的东西。
陈恒又给柳、薛两人预演了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到了今日,宝琴的胆气又壮上一些,一些话说的也是有模有样。她真是个少见的大气女子,换了男儿装束,言行举止也洒脱许多。丝毫没有一般少女的拘束,以及矜持。
几番演罢,陈恒见没什么大问题,就示意大家安心休息。一直等到午后,一名薛家下人悄悄寻到客栈里,跟他们通报,管事已经抵达杭州城,正在按陈恒的吩咐,在城西找布商商议事情。
“走吧,我们出发。”陈恒当即道。
像行军令的话语一落。早就跃跃欲试的薛、柳二人马上点头起身。留下信达准备一会后手,陈恒独自陪着薛、柳二人出门。
杭州织造局在城东,门前种着两棵枣树,听说都是从会稽运来的。
驾车的马夫,将绳子拴在枣树上,就看着自己的三位客人走进局里。
以薛家的门第,进一趟织造局是肯定够的,更何况还有柳湘莲作陪。只是这次不如苏州那边顺利,织造局的总管李保没有出面见客,推说手头有外国商人要接待,只派了个紫衣小宦作陪。
这个情况,陈恒已经预料到,苏州那么顺利,府衙出面是最大的原因。
大家依照计划跟在小宦身后,一连挑中几匹丝绸。柳湘莲才拿起卷好的织锦缎,不住赞赏道:“二弟,我就说在苏州的织造局不要买太多。你看,杭州的东西,也是一等一的好。可恼,可恼。”
宝琴在旁笑了笑:“既然都是好东西,那就都买回去。过了秋,就是冬。家里做衣服的布匹也缺的很。”
能出来待客的小宦都有几分机灵劲,闻言也笑道:“苏州有苏州的好,不过比起三色青。我们局里的织锦、古香、都锦,才是天下一绝。”
他倒不怀疑柳、薛两人有去采买的能力,只是听到苏州织造局的名头,想在客人面前给自家振一振名声。宝琴笑着点头,又把布匹挑了挑,凑够三百多两后,才主动掏出银票。小宦见是他掏钱,主动就往前一步,面露微笑伸手接过。
厚厚一叠银票,被宝琴不紧不慢数着,从中抽出三张,微微露出一张盖着苏州织造局印的文书。
可小宦眼睛尖,立马注意到它。见是张苏州织造局的卖票,又隐约扫到五千两的字样。当即喊道:“薛少爷且慢……”他顿了顿,“能否让小的,看一看这张卖票。”
“啊?”宝琴故作惊讶,忙推脱道,“这是苏州织造局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好少爷,我能看不明白吗。只是你们这文书,也不知道谁写的。把五千两写的格外出挑,叫人想看不到也不行。小宦连连笑道:“无妨无妨,我们两家都是为宫中办事。”
他见宝琴有推脱之意,又好心劝道:“薛少爷不用担心,小的就是好奇,他们家又卖出什么东西。”
宝琴还是故作犹豫,她越这样,小宦越怀疑。一身的好奇劲上来,是劝了又劝。见火候差不多,陈恒暗暗朝着宝琴眨眨眼,后者这才拿出东西给他。
这一见,可就不得了。殷久因为想贪下这五千两,在文书上刻意要求,不用写明太多。只说了苏州织造局卖了布匹给薛家,作价五千两。殷久是给自己留了条路,故意不说具体卖的东西,方便自己以后做账,或是打起嘴皮官司好解释。
尽管纸上的字眼含糊其辞,可盖的印确实是织造局的印。小宦越看越奇怪,这苏州织造局到底卖了什么,能赚上这么一笔横财,还如此遮遮掩掩。
察觉出其中有鬼,小宦笑着将文书还给两人,又说要去亲自准备东西,将薛、柳二人请到大堂稍坐等候。
待几人换过地方,柳湘莲冲着亲自书写文书的陈恒眨眨眼,后者也没说话,继续低头肃穆,做好乖巧下人的模样。
不久,时任杭州织造局的总管李保,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见面就笑道:“听到理国公跟薛家的子弟一起上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遇见什么招摇撞骗的江湖人士。”
李保在小宦的陪同下,提着绯色衣袍坐在位置上,继续道:“一见到你们两个,我到真的信了。”
柳湘莲做疑惑状,道:“那公公是如何相信我等?”他摊了摊手,真诚道,“我们还一句话都没说。”
李保笑了笑,“是感觉。我这人,看人一向很准。”
如此故弄玄虚的回答,倒叫薛、柳两人不好回答。只道了几声‘原来如此,佩服佩服’。陈恒却知道,从苏州织造局的卖票拿出来时,李保肯定不会怀疑他们的身份。
之所以这样说上一番,李保是存心欺负两人年纪轻,想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形象。意在给薛、柳二人施加压力,让他们掂量自己一会要说的话,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这手段,在后世的商场上极为常见。也是很多上位者,十分钟爱的方法。陈恒刻意没给薛柳二人讲过,力求他们演出一个真实。
见到两个锦衣少年的反应,李保笑了笑,又把话题拉到前头接见的外蕃上,一会说说外国人身上的味道,一会说说他们对杭州布匹的认可。
东拉一扒,西打一棒。这样漫无边际的聊完,在气氛放松时,李保突然冷不丁问道:“不知两位世侄,在殷总管处买了什么东西。不如说出来,让我帮你们参详参详,看看是不是买贵了。”
此话一出,薛柳二人对视一眼,都知道陈恒说的下一个阶段来了。心中不禁佩服起对方的料事如神,这次由柳湘莲替宝琴出面作答,故作艰难的将大致的东西说了说。
同样是织造局的总管,李保一听就知道殷久打的算盘。再联想到那张卖票上的文字,他心中不禁暗道可惜,马无夜草不肥。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怎么就落到殷久的头上。
可惜此事已成定局,自己不好插手。不过殷久敢开这个头,自己卖不了薛、柳,也可以走走别的路子。李保本还有些扫兴的心情,立马涌上一股喜意,“原来如此,这殷久还算厚道人,卖你们的价也算公道。”
宝琴闻言很是高兴,当即天真烂漫道:“有公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以后可以跟殷公公一直买下去。”
李保一震,什么叫还要买啊?他以为就是笔横财,没想到还是个下金蛋的母鸡。当即停了停话锋,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以后还要买?”
这可是五千两的布啊,你家是有多少下人。还是你们这些皇商,家里个个都弄得跟王府一样?
“啊?!”宝琴舞着纸扇,点头道,“是的,爹爹说家里亲戚多,一年四季的衣物都要常备、常换。”
见这小子三言两语就把底细漏了,李保当即反应过来。想到金陵四大家的奢华,想到京师四王八公的富贵,这些家族的关系,一直亲密无间的很。
这得是多大的一笔钱啊,纵然是李保也不得不心动,当即问道,“你跟殷久都谈妥了?”他话说完,就知道自己问的不妥,又改口问,“你是打算以后都去苏州织造局买?”
“是啊。”宝琴点点头,“公公不是说殷公公的价格公道嘛。”她笑了笑,继续道,“殷公公跟家父有旧,知道我此行是替家里做些事。就想帮一帮我,让我今后直接找他拿就是。”
公道,公道个屁。李保心中暗骂不已,都是放在库房里吃灰的东西。之前就是怕宫里怪罪,大家才不敢出手买卖。现在有你们四王八公顶在前头,他殷久可不得发达了?!
李保越想越气,喃喃自语道:“我跟你爹的交情也不错啊。”其实他跟薛瑱最多就见过几面,泛泛聊过几句。
宝琴低头嘿嘿笑过,又道:“才知道爹爹在外有这么多朋友。失敬失敬,”
李保不耐烦的换了个坐姿,又前倾着身子,不死心问,“你交过钱了?可写好文书。”
“还没呢。”宝琴露出羞涩的笑容,一副不好意思说话的表情。柳湘莲适时接话道,“我们就付了一千两订钱,这次出来玩,身上钱带的不多。等二郎回了家,再派管事拿文书过去付钱取货。”
该是这么个流程,李保点点头,正思量着自己要用什么理由掺一脚,夺了殷久的财路时。外头突然来人禀报,说薛家下人来访。
如今宝少爷正金贵稀罕,李保就命人将薛家下人带进来。也是天作的机会,信达此来的时机不早不晚刚刚好。
陈恒看着满头是汗的信达小跑进来,给李公公见过礼后,就贴在宝琴身后窃窃私语。宝少爷的脸色突然一变,手中的纸扇掉到地上都不自觉。陈恒赶忙上前,替主人拿起纸扇,小心放回宝琴手中。
等信达说完话退回去,李保还来不及问,柳湘莲已经抢先道:“二郎,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这么不对,可是出了什么事。”
问得好啊,姓柳的小子。李保一听,立马悠闲的端起茶杯,也不喝,只这么端着,把玩着茶盖。
宝琴歉意的朝着李公公拱拱手,道:“李公公,实在失礼的很。家里的大管事来了,正在客栈里等我。我跟柳兄先告辞一步,之前买的东西,公公托人送到客栈给我就行。”
“不急不急。”李保怎么肯这样放她回去,当即出声留客,“我看你这般模样就是碰上麻烦事,不妨说来与我听听,我在城里还能说上些话。以我跟你爹的交情,世侄还拿我当外人?”
“哎。”宝琴无奈,只好坐好位置道,“先前殷公公帮了我的忙,又说自己手头缺些生丝。正巧我爹手中刚好有一批,我想着公公帮了我这么大忙,就把那批货都卖给他了。
当时赶着出来玩,没顾得上把此事告诉家里的管事。这不,管事今日拿着那批生丝,已经跟城里的布商谈好价格,我得赶紧过去解释一二,免得误了殷公公的事情。”
李保大为惊奇,苏州织造局还能缺生丝?说不够用是真的,说缺,那他是一百个不信,就问道:“你爹手里还有一匹生丝?”
“是啊!扬州的秋浦街生意不好,家父瞧着那批货放着也是放着,就把它们都买下来,准备拿出来卖。”
“殷久给你们什么价?”李保直接追问。秋浦街的事情,他也听说过。不过扬州离杭州远,他也不太在意。
“四钱。”
李保就差一口老血喷出来,心中大骂殷久黑心,也算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理清楚。必然是薛家小子漏了口风,这黑心王八见小子好摆弄,想自己出手捡个漏。
四钱一匹的生丝,殷久这是当自己下地捡白菜呢?李保压了压自己的情绪,问道:“你们手上有多少匹生丝?”
“四万匹。”宝琴笑吟吟的作答。
李保整个人都要昏过去,你们薛家人都是这样做生意的?一想到这批四钱的生丝,可以用七钱、八钱的价格写在账目上,李保心中真是火烧火燎的很。他把手搭在椅子上,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才问道:“你们跟殷久签了文书没有?”
“殷公公答应了此事,订钱倒是没给。”宝琴不在意的摇摇头,为殷久撑场面道,“公公放心,以殷公公跟家父的交情,必然不会失信。”
你个傻小子,我怕的就是他不失信。李保心中还在犹豫,见宝琴要起身告辞,只起身相送道:“你家管事的事情不用急,我回头派人去帮你说一声。”
宝琴点着头,连连道谢,又跟柳湘莲一起拜别李保。
照例是一行四人出门,相顾无言的坐上马车。一直回到客栈,大家关上门。柳湘莲才迫不及待的问,“陈小哥,你不是说李公公会留客的吗?”
按照陈恒之前的盘算,李保应该会当场拦下这桩生意,直接搅了殷久的好事。宝琴也有些困惑,她自问今天的表演都算到位,怎么李保没上套。
陈恒此时却在和薛家的管事讨论外头的情景,见他今日跟杭州布商聊的没问题,当即心思大安道:“不要急,我们耐心等。我猜今晚李公公肯定会请你们入府吃饭,你们俩到时说话注意点。”
这叫什么事情,柳湘莲不知道陈恒为何有这样的把握。李保要是想请他们吃饭,直接留他跟薛宝琴在府不就好了。
带着这份困惑,柳湘莲一直等到下午。眼见晚霞越来越浓,织造局里的下人才姗姗来迟,把白天宝琴选好的布匹放好,这下人才开口说李保在局里略备酒席,请两位少爷和薛家管事上府一叙。
陈恒心思一宽,又陪着柳、薛俩人和管事出了趟门。他没入座的福分,只能在旁伺候着。
席上,李保三言两语就道明自己解决了薛管事的麻烦事,其他的都没多提。主人家不好提,客人自然也要有耐心。一场宾主尽欢的晚宴过后,各怀心思的两方人才散席分别。
这次回到客栈,柳湘莲对陈恒已经佩服的不行。到现在,他也想明白陈恒为何能猜中李保请客的事情。只因他们回到客栈后,李保并没有第一时间上门送礼。
这事,说明白了很简单。李保必然是存了请客的念头,才会把送货的事情拖到晚上。事后看起来容易,可陈恒能在回到客栈的短时间,就想到此事。这份敏锐的心思,真是难能可贵。
柳湘莲这头的想法先不提,陈恒也在闭目思考。今晚吃饭的时候,李保虽一句要紧的话没提。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心动的很。
他决定再逼一逼李保,想到林伯父用辛耿入城逼迫李卞的手段。他当夜就下去客栈大堂,跟掌柜的说了第二日退房的事情。不逼不行,要慢慢拖,误了秋浦节发工钱的日子,那就什么都晚了。
翌日,就在他们屋里收拾东西之际,得到讯息的李保再次派人来请,这次却只请了柳薛二人,压根没带上管事。
身为下人的陈恒,名正言顺的跟着走近织造局,将两方人的谈价从头看到尾。终于想清楚的李保,最后用四钱二的价格,将秋浦街的四万匹生丝全部收入囊中。
这价格已是划算到不行,李保深怕错过这门后续的生意,让薛家管事发现过来反悔。当场付了定金,又约定后续还有生丝,都可以按这个价格运来给他们。
席上,李保还想谈论一下库房里次品的事情,可都被薛宝琴轻描淡写略过。只说眼下是够的,要用也得等到来年开春。李保连连劝道,让他们家下次有这事,直接修书一封,寄到杭州即可。
出府时,柳湘莲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谈判,忍不住跟陈恒请教道:“陈兄,为何不让我们继续往上抬抬价格。依我看,到四钱五,哪怕是五钱、六钱都能谈。”
之前李保急不可耐的表情,实在有趣的很。柳湘莲实在觉得意犹未尽,恨不得回去再做一次。
陈恒靠在回去的马车上,轻摇着头笑道:“生意不是这样做的,我们得让对方占些便宜,这生意才能长久。何况你想,李公公包下了往来运送的漕运之事。里外一算,也是省了我们的本钱。如果把这些人的工钱、吃喝算上。就是五钱二的价格,我们也是亏的不能再亏。”
“那为什么他还会买我们的呢?李公公不用考虑这笔钱吗?”宝琴也是亮着双眼,看着对面的陈恒。她怀里还揣着李保给的订钱,足有六千两之多,另有文书一张,说起来也是沉甸甸的很。
“因为他手里有权。”陈恒答道,“我们找漕运办事要花钱,他只需一纸公文,尽数可得。”如果今日出面的是扬州府衙,那五钱,六钱都能谈。可秋浦街不能借府衙的势,有些门路就不好使了。
薛、柳二人这才恍然大悟,看向镇定自若的陈恒,目光都各有不同。
“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去找殷久卖剩下的五万匹?”宝琴看过陈恒携带的账目,知道秋浦街这一年共存有九万匹生丝。
见陈恒笑着点头,柳湘莲在心里算了算价钱,还是疑惑道:“那也不够啊,我们给秋浦街的人发工钱,最少也要有十二万两才够。这里加一起还不够四万两。”
“不急。”陈恒示意他稍安勿躁,“我们一步步把事情做完。”
“好。”柳湘莲一口应下,他已经渐渐明白辛大兄为何会欣赏陈兄。只是有一事想不明白,明明大兄的脑子不好使,怎么爱跟陈恒这的聪明人打交道。
几番辛苦费工夫,陈恒等人回去后,却顾不上庆祝。直接改坐下午的客船,继续带着薛家管事杀回苏州织造局。
到此时,陈恒苦心经营的势已成。心思彻底放松下来的他,借着旅途上的时间,在客船的上房内,把自己的谋划一点点说给众人听。
从他如何借助林伯父的文书,让苏州府衙给他们的背景作保。到取得殷久的信任,买下够分量的货物。再通过殷久的卖票,激起李保的的心思。每一步都在借力打力,每一步都在蓄势。
其中的手法,放在后世可谓耳熟能详。关键是能调用到的人脉,才是促成此事成功的原因。要是没有林伯父的帮忙,他不会对苏杭的情况这么了解。要没有四王八公以及薛家皇商的名头,殷久跟李保也不会冒险尝试。
至于其中的信息差,不过是计谋的点缀。这些人都是从头看到尾,到不用详表。陈恒说的淡然,薛、柳二人却听的惊叹连连。柳湘莲的性子直,直接又问道:“既然都是卖东西,我们为何如此大费周章。陈兄勿怪,我就是好奇的很。”
“你们是不是也好奇。”陈恒看了看信达跟宝琴,见他们都做点头状,他才笑着解释道,“看上去我们好像拿着更便宜的生丝,站在制造局的上头。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卖出去的生丝,只是便宜些。他们可要,可不要。无非是多赚、少赚的问题。我们真正要的是他们库房里的残余,这东西,普天之下,只有他们手里有。
眼下他们不知道我们的目的,还能蒙混过去。等到我们改成衣物,拿出去卖。生意小的时候,还能合作无间。一旦生意大了,我们的命,就被他们掐在手里。你们觉得,到时候他们会不会摆弄我们。”
陈恒说的平淡,可短短话语中的凶险,还是叫柳湘莲、薛宝琴听的震惊不已。他们是真没想到,陈恒已经考虑到这一层。
“那怎么办?”宝琴当即着急道,她现在对于秋浦街也有了几分感情。
“拖。”陈恒吐出一个字,他这般营造两家抢的局势,不就是为了回到扬州后,坐在自家主场里,跟两家织造局好好谈一谈合作年限的事情。
不用七年、五年,只要拖足三年时间。这三年里,秋浦街要是还走不出一条自己的路来,学些傍身的独门秘技,那就老老实实给苏杭供货。虽然发不了大财,可养活一些人,还是没问题的,就不知道能养活多少人。
陈恒不愿意发生这种事,只希望能尽力给秋浦街争取多的时间。路途虽然凶险些,可只要闯过去,那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旁听的众人中,只有宝琴听懂了陈恒的想法。她敛了敛目光,什么也没多说,只暗暗握紧双手。
等到众人回到苏州织造局,被蒙在被子里的殷久,自然不知道陈恒拿他的卖票做局的事情。他的消息还不如李保,此刻还以为薛家的五千两是一次性买卖,最近动了些小心思,正在暗处联系买家。
见薛宝琴带着薛家管事来付款提货,殷久自然高兴的很,又跟他们聊了聊杭州的闲话。
当听到李保买下四万匹生丝后,急不可耐的殷久却是将他们留了又留。大家谈了两日,最后才以四钱四的价格,成交最后的五万匹生丝。
这次,殷久的订金交的更多,足有一万两。一行人踏上返程时,出门一趟的宝琴想想此行,还是不可思议的很。刨除食宿不算,白买了五千两的东西不说,自己还到赚一万一千两的银票。
等到他们悄然在扬州码头下船,陈恒顾不上劳累,除了让宝琴先回家报平安外,自己则带着信达火速赶往秋浦街。柳湘莲想看热闹,也厚着脸继续跟着陈恒。
三人才见到赵主事,后者就连连叫道:“我的天老爷,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最近坊里的情况有多遭。”
陈恒他们这趟来回,花了十几天。到现在已经是九月末,匹练坊的女工早就忧心忡忡。江南报上,还是一期接一期的报道,来来去去无非是批评府衙的失智之举。
默默听赵主事说完坊里的情况,陈恒笑着说道,“主事安心。你且准备准备,不是明日就是后日,杭州织造局的人就要来进货。你请几个乐工,在码头热闹一下。到时有劳主事作陪,好好接待一下他们。”
“啊?!”赵主事露出惊愕的表情,他也没想到,陈恒出门一趟,怎么就把杭州织造局的人请上门。
“还不止嘿,最多后日,苏州的织造局也要上门。”柳湘莲在旁出声,与有荣焉道。
赵主事还在愣神,陈恒已经颇有大将风度的坐在椅子上,从旁端起茶杯,自顾自吟一口,“对了,苏州的人还会带一匹薛家的货过来,麻烦赵主事将它们拉到坊内,外面记得做好遮掩。派车过去拉货时,场面不妨大一些。”
“再请几个信得过的差役看守,不许生人靠近。”他想了想,补充道:“我回头再写几个人名出来,你做好请帖,约他们三日后在杨记酒楼一叙。”
磨了这么久的剑,是要拿出来给人看一看了。陈恒目光一敛,盖上茶盖,将茶杯放在手侧的小桌,直接闭目养神。
见陈恒举手之间,气势十分惊人。被一个又一个安排所震颤的赵主事,连连点头应道:“是,是。”
一番吩咐后,着实有些累的陈恒,待精神头好一点,才拉着信达、柳湘莲告辞离去。
这次回家,自然少不了被顾氏埋怨,最近坊里人心惶惶,她的心情也受到影响。要不是见陈恒面色实在不佳,她这个老母亲,是没打算轻易放翘家许久的儿子回屋睡觉。
翌日中午,由杭州漕工驾驶的货船,停靠在扬州码头。早有准备的赵主事,当即让梨园来的乐工吹拉弹唱起来,实话实话,这阵仗就是杭州织造局的人看到,也是一脸的纳闷,弄不清楚扬州人在高兴什么。
被宝琴强拉出来的薛瑱,不得不在旁陪笑当个看客。几个毛头小子,打着他的旗号出去溜一圈。回来后,宝贝女儿更是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薛瑱这个做老爹的能高兴才怪。
当薛瑱跟赵主事陪着织造局的人走进匹练坊,一批批装好的生丝,就在坊内工人的运送下,全部搬到货船上。陈恒全程躲在暗处,一边喝着母亲为他做的鸡汤,一边注视着事情的进展。
等到一万一千两的尾款交到薛瑱手中,一旁的赵管事已经吃惊不已。这可是一万多两的银票啊,纵然少些,对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秋浦街,也是久旱逢甘霖。
又是一日过去,杭州织造局的人,受薛瑱跟赵管事之请多留了一天。恰好撞上苏州织造局的人上门,两方人的机锋,此处可以不用提。只几艘货船黑压压的挤在码头上,就是路过的扬州人也称奇不已。
什么时候,扬州的秋浦街变得这么热闹了?
他们起了好奇心,便拉着有在坊里做活的家人、邻居盘问。可这些人也不知道啊,他们只看着一车车的货拉走,紧张的心情也是稍稍放松下来。
别说是卖生丝,还是金器。只要有生意做,就有钱两进帐。人有了钱,就有盼头。等到苏州运来的次品,被严密包裹好,存入匹练坊的库房。城内突然开始流传出消息:说苏州的织造局,要把局里的布匹运到扬州卖。
这消息,确实是有些惊人了。但凡是听到这个消息的工人,无不欢欣鼓舞。他们就是做这一行的,如何不知道苏绣的声名之盛。
也许再给他们一些时间,或许能想明白卖出去的都是低价未成品的生丝。如果时间再拉长一下,库房里的秘密就保持不住。
可陈恒没给他们机会,也没给暗处观望的人机会。手握三万八千多两的陈恒当即让赵主事对外宣布,九月的工钱提早一天发。
坊内的工人,不论男女老少,一时欢呼声大作,连回家见家人的气色都好了许多。他们不知道赵主事哪来的钱,只看着一叠叠厚厚的银票拿出来,按照名单的顺序开始分发。
可惜坊内的工人实在多,被喊来帮忙的薛蝌、钱大有、江元白一起努力,第一天也只发了一千多人。说到这,倒是有了一件趣事,那些领到钱的人有多高兴,都是应该的。那些没领到钱的人,也是高兴的很,到真叫人没想到。
真的是写的头昏眼花,眼冒金星。先去吃个晚饭提提神,回来慢慢润色!一万字了哈,欠账都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