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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遍寻三山四海之才

“各省乡试的考官都出发了吗?”

“陛下,负责两广、巴蜀等地的大人已经出发。京畿等地的,尚在家中‘坐衙’。”说到最后两个字,已经时任礼部尚书的韦应宏脸上泛起一阵笑意。

所谓的坐衙,是针对各省主、副考官等人。一旦朝廷确定下人选,这些人又通过礼部的‘考差’选拔后。等李贽确认无误,就要即刻返回家中,开始过起独居的生活。

运气不好,被分到巴蜀、云南等地的官员,那就有的辛苦了。五月中出具名单后,他们要立即动身。这两地路途遥远,一路跋山涉水,个中艰辛不必多言。

跟他们一比,被选为顺天府的考官,都要好一些。哪怕要在家里枯坐两个月,吃喝拉撒都要受官兵监视,也好过奔波劳累。每次乡试大比,因赶路染病的主考官,也不在少数。

前后一比,难怪朝中百官私下称呼主考官在家为‘坐衙’,称离京赴任为‘华容道’。但只要无病无灾抵达地方,那收到的礼遇也会冠绝一府。多少州府的才俊,等着主考官慧眼识英雄。信手一点,选中自己。

乡试期间,主考官在各省巡抚面前,也能吆喝几声。回到京师后,大多都会予以重用升官,也算是否极泰来。

听完韦应宏的话,李贽点点头。他刚从临敬殿回来,才跟顾载庸等人说完事。眼下招来自己的礼部尚书,一是因为最近的烦心事不少,需要个人给自己解闷。二是扬州的那个小子,该怎么安排,他确实有些头疼。

“周贵人回宫了?”心中事情繁杂,深感否极泰未来的李贽,也是气晕了头,竟然直接朝着韦应宏问起这种宫中私事。

真要说,这事问礼部尚书也可以。后宫嫔妃出宫省亲,本就是前无古人之事。毕竟是离了宫的人,那主管外头的礼部,出来说几句的份量还是够的。

只是韦应宏当然不会这么傻,他知道李贽不耐烦这几个省亲的人家。二月的贾家一次,三月的吴贵妃一次,到了如今的五月,又有个周贵人。

前两年他们这三家在京城大兴土木,一个两个都造起大观园一类的逾制建筑。纵然是韦应宏,也是看的直翻白眼。勋贵人家是蠢,可也不能蠢成这样吧。真以为圣宠不倦吗?

韦应宏不好回答皇帝的家事,夏守忠却极有机灵劲,他站在一旁,俯了俯身子,答道:“回陛下,周贵人今日回宫。”

这话说的有意思,今日回宫,那是回了还是没回?周贵人的娘家,发迹的突然。加之周贵人正年轻貌美,初入宫中时,因仗着李贽喜爱,行事颇有几分嚣张跋扈。

夏守忠跟她的关节,就是在一次小事上结下。不过这个夏守忠平日见到周贵人,依旧神色如常。只在今日,说上一句不清不白的话。

李贽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皱紧眉。贾家已经够蠢了,元妃也就是回家待过三、四个时辰。这周媚儿,倒是把省亲当真,直接回去住上一晚。

“哼。”李贽轻笑一声,冷声中含着怒气道:“去,叫御史台的胡大人来见朕。”

夏守忠一听,更不敢耽搁,直接一溜烟跑出门,火速吩咐起人直接去御史台传唤。

这位公公常年伴君,知道李贽已经动了真怒。陛下心情好的时候,一般喜欢叫臣子的名字,信重一些的,也会叫一声韦卿、林卿。可心情不好的时候,基本上也是叫名字,只是语气不好,也叫人好分辨。唯独当他喊臣子为大人时,那必然是要发大火。

韦应宏久在京师朝堂为官,也知道李贽的性情,所以更能明白李贽生气的原因。户部的温大人私下算过一笔账,光贾府的省亲别院,花销最少百万之数。想想这样的院落,京师里还有两处。

再想想两年前,为了边关军费。林如海在扬州,又是做局又是设套。前后几番算计,才从盐商手中抠出几百万两。就这一笔钱,还让边关将士撑到去年呢。

哎,不可说。不可说。韦应宏敛了敛目光,继续当起自己的哑巴人。李贽也没管他,只让他站在原地。自己回到龙椅上一坐,就见到林如海上呈的‘秋浦街景图’。

图上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色,十分抚慰人心。十里街铺琳琅满目,男女各半的客人中,个个俱是面带笑颜。待客的女小二,穿着得体又好看,站在店铺口招手。半张嘴的微笑神态,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对方会说什么样的话。

这图就像一味灵丹妙药,在无声中静静滋润着李贽的内心。他登基马上就要有二十年,为了给天下百姓留下勤政节俭的好形象,他从来没去江南等地巡游过。

京外的事情,百姓过得如何,他大多只能从奏折里看到。这种东西,大多都是好话、空话。一旦出现什么不好的语句,那一定是天大的事情。

远不如林如海手绘一番百景图,让李贽看的如此情真意切。好像自己亲自置身在秋浦街上,看着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

如此做下去,是否会让自己离唐太宗近一些呢?李贽抬了抬头,看着韦应宏还在站着,忍不住埋怨道:“韦卿,自己不会找地方坐吗?”

韦应宏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道,“啊,微臣刚刚在想,裴师到底会不会让他参加秋闺。”

听到此话,李贽脸上的笑容又浓几分,得意道:“我写了三封信,老师还能拒绝我不成?”

说来也是奇怪,李贽跟太上皇关系很差,跟裴怀贞的感情却是好的出奇。李贽的尊师重道,即使是朝中的大臣,也是称赞不绝。

知道这话李贽感兴趣,韦应宏提了提袖子,“那等陈恒进京了,陛下准备怎么安排他?”

这也是李贽头疼的,所以才把这个礼部尚书招来寻问,“韦卿觉得呢?”

“他要是能直接参加明年的会试,不论是几榜,只要考中,倒好安排。可要只是举人,确实是要难办些。”

韦应宏也是面露难色,满朝大臣都是进士出身,要是突然混个举人进去。也别说旧党了,新党的人,也会冒出来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们君臣。

李贽当然可以一意孤行,率性而为。可规矩的重要性,就是保护。既保护了对方,也保护自己。大家都依照规矩办事,彼此的安全感就有了。

李贽贵为陛下,当然可以一意孤行,直接提拔一个人。可随之而来的反对,也是必须要承受的。如果把所有的反对声音都强压下去,也就别怪大家以后明哲保身。

因为大家都不知道,陛下今天可以因为喜欢欣赏提拔一个人,明天会不会因为讨厌和恼怒而惩戒一个人。

李贽性子虽急,可并不傻。他知道文臣之间的默契,也明白这份默契的重要性,心中又开始泛起甜蜜的愁苦。

陈恒这小子,在扬州都能办下这么多事。等到他来了京师,有自己替他暗中站台,又能替羸弱不堪的国库赚来多少钱呢?

“朕要他。”李贽朝着韦应宏道,这话的意思,就是法子你来想,人我是要定了。

韦应宏拱拱手,他知道,自己这关是躲不掉的。不论是陛下这边、还是文臣那边,他都要拿出一个足以服众的办法。

“臣遵旨。”韦应宏有些愁眉苦脸。但马上,他又想到一条妙计,忍不住笑出声。

李贽见他神色转换如此突然,不免好奇道:“韦卿笑什么?可是想到法子了?”

“陛下恕罪。”韦应宏行了礼,又道,“臣倒是没想到法子。不过臣知道有人有法子。”

“谁?!”李贽一说完,自己已经隐隐猜到答案。

这俩君臣齐声道。

“林卿?!”

“是如海。”

见彼此想的都是同一人,李贽也忍不住伸手点了点韦应宏,“如海怎么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嗯嗯。”韦应宏不以为意的点头,笑道,“大概是因为臣的棋艺不错。”

“哈哈哈哈哈哈。”

李贽真是憋不住笑,感觉之前的郁气一扫而空。抬起手,示意韦应宏自己找地方坐,又拿着陈恒写的院试文章看起来。

…………

…………

“兄长,你别松手,我害怕!!!”

“哈哈哈哈,妹妹,你别怕。我就在后面给你扶着。”

看着林黛玉颤颤巍巍的骑着自行车,陈恒一边扶着后头,脸上的笑容却是半点没停过。

林妹妹骑的自行车,是陈记车行打造的样车。跟后世的比还有很大不同,样式上没有选择黄履庄选用的手摇前进方式。

用脚蹬车,才是自行车永远的浪漫。可现在毕竟离工业革命还有一百多年,尚称得上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这个时间点下,能造出来的脚蹬车,可想而知有多奇怪。

少了链子链接后轮,提供推力。打造自行车的匠人,只能将前轮放大一倍多。在上面另设一个专座,以方便人骑在车上后,用脚蹬踏板。

林黛玉第一骑自行车,这辆自行车又有点高,骑起来不免有些害怕。等她胆战心惊的遛过弯,才在紫鹃和雪雁的搀扶中下来。

陈恒将样车丢在一旁,只打量了额头冒出细汗的妹妹一眼。也不知道是紧张过度,还是骑大轮有些累人,林黛玉的面色有明显的泛红。

“要不要再试一辆。”陈恒难得献宝道,他今日上门带了三款车。这第二款,就是放大好几版的娃娃车,三轮的制式,前轮的左右各有一个踏板。这款车不论卖不卖得出去,以后都可以改成玩具车,在城里售卖。

见八角围在娃娃车前跳来跳去,陈恒蹲下身子将它拎起。突然的失重,让小猫咪的蓝眼睛泛起困惑,嘴上喵喵叫着。

“小心手。”林黛玉在旁担心着。

“没事,八角还认得我呢。”陈恒笑笑,用手挠挠八角的下巴。见它舒服的闭上眼睛,陈恒就将它交给赶来的雪雁。

等陈恒推着三轮车走到三人面前,兴致勃勃的看着黛玉和紫鹃,问道:“你们谁要坐上来试试?”

紫鹃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可让她在外客面前骑车,哪怕是在扬州生活了数年,也是不好意思的很。

林黛玉也是没力气,只逗了逗雪雁怀里的八角,又拿起帕子擦着额头的汗,笑道:“不骑了,不骑了。”

陈恒耸了耸肩,知道自己痛失三位潜在的目标客户,虽然心痛可也不是很急。新鲜玩意儿嘛,就是这样的。世人接受,总得要些时间。

反正此处是府衙庭院,将车丢在这里也少不了东西。陈恒又陪着林黛玉散了散步,相互聊起最近的琐碎日常。

如今书院的女班人数又多了一些,林黛玉今日也是赶上休息日,才有这个空闲陪陈恒。听完黛玉说完教书时的辛苦,陈恒笑了笑,又道:“辛苦是辛苦些,等到桃李芬芳之际,也是妹妹收获满满的时候。”

“就会说怪话,女人又不能参加科举。”林黛玉抿着嘴一笑,“要这么说,弟弟这次考中案首,不知道可不可以算在里面吗?”

如今是五月,林珏县试、府试连中案首的消息,已经传回家里。只是可惜,林珏这是第一次出门,考完没有选择立即回府,反而要在苏州玩一段时间。

“可不得算嘛。”陈恒故意板着脸,“家里有这么个聪慧的姐姐,要是考试还考不好,真该抓起来打手板。”

林黛玉转了转眼睛,忍不住笑道:“兄长,这是把自己也夸进去了呢?!”

陈清岳在县试、府试上的成绩,跟林珏倒是一模一样。这俩打小一起耍的玩伴,倒是谁也没落在后头。

陈恒一时破了功,轻笑过后,开始对身侧人挤眉弄眼。他最近在山长家日日苦读,不舍昼夜。少有如此放松的时刻。想到两人之间又是离别在即,陈恒心思微动,脸上倒是神色如常。

林黛玉被他的表情逗乐,忍不住抬起手中的帕子,朝他恼怒般的扇了扇,掀起一股香风,微微吹散六月的炎热。

陈恒咳了咳嗓子,又陪着林黛玉在院子里转了转。眼见时辰不早,他便跟林妹妹告辞。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到门口,林黛玉才想起来院子里东西。忙做惊讶状。

“哎呀,兄长,你带来的这几辆车怎么办?它们还在院子里呢。”林黛玉眨眨眼,看着陈恒笑道,“不如你跟我回去,一起把车拿走吧。”

“哈哈哈哈,留着给伯父吧,就是他叫我带来的。”陈恒已经跨出门,笑声飘散在门内外。

府衙的偏门外,信达驾着一辆马车坐在此处。陈记车行正儿八经的少东家,现在再出行,怎么能少了代步工具。

林黛玉忍不住撇撇嘴,她可是故意没提醒对方呢。谁能想到那几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是拿来给爹爹的。也不知道这俩人,又在卖什么关子。

“那……兄长,路上慢点。”林黛玉倚着门口,只痴痴望着登车的背影。紫鹃和雪雁躲在门扉后,偷偷捂嘴笑。

“我知道。”陈恒掀起车厢的帘子,又看一眼门中的少女,“妹妹也回去吧,教书要是累了,就跟紫鹃一起出门转转。也别整日久坐,久坐伤身伤神。”

“好,兄长,我知道了。”

见少女还未肯离去,陈恒忍不住道一声,“妹妹,回去吧。”

“兄长,你先走。”林黛玉笑了笑,“我正巧走累了,站在这里歇一歇。”

陈恒无奈,只好放下帘子,对信达说了声。后者拿起木棒前端的鞭绳,朝半空挥出几个声响,马车应声而动,消失在漫漫长街。

“二哥,我们是回家,还是去?”信达在外头问。

见身后的偏门看不到,陈恒才收回目光。答道:”去山长家吧。时辰还早,还能回去做几篇文章。“

志士惜日短,寸金寸光阴。

有些离别的话,就留在今年的年关说吧。

左右也得在家过完年,才去京师。

…………

…………

“爹,你要那几个奇怪玩意儿干什么?”

等林如海下衙回来,林黛玉就杀到他的书房,忍不住打听起这件怪事。

“恒儿没跟你说吗?”林如海刚忙完事情,脑子还有些蒙。他想了想各种缘由,就明白过来。又觉得小辈的事情,交给小辈自己处理,就笑道,“是大好事,你别担心。我看,等恒儿乡试结束,就会自己告诉你。”

“哦。”林黛玉眨眨眼,她就说今日的兄长有些怪怪的。果然呢,就是心中藏着事。心中有了准信,她到不再胡思乱想,反而开始给还未回家的弟弟上眼药。

“爹,弟弟也太过分了。府试都结束一个多月,到现在还舍不得回来。”

不过是考中两个案首,就好意思在外头玩疯了,要真等到以后考中进士,那还得了。不得插上翅膀,飞上天?

“你要是想出门玩,也去找你弟一起嘛。刚好陪他们娘俩一起回来。”林如海笑了笑,贾敏本来是不准备陪林珏赴考的。

谁想年前贾家来信,说元春今年二月要回家省亲。老太太觉得这是个热闹的大喜事,连薛夫人都会过来壮声势,就想把女儿也喊回来,一起沾沾皇恩浩荡。

贾敏哪敢去啊,当即说儿子要回苏州考科举。孩子第一次出门,自己这个做娘的要陪着一起。这才成了贾敏如今身在苏州的原因。

“爹,你同意啊?”林黛玉惊喜道,竟然没想到父亲能开明到这种程度。

林如海确实不在意这点小事,陈恒改变着扬州的风气,扬州的风气也在反过来改变着知府。他本就没把女儿当普通孩子养,见外头的小姐姑娘,都把出门游玩之事当作寻常,林如海自己更不会固执己见。

陈恒苦心准备数年的势,就是有这样的妙处。与无声处润万物,叫人不知不觉间去接受身边一点点的变化。雪球越滚越大,直到有一天,引天地一变新色。

“等我们书院放假再说吧。”林黛玉自己还来不及高兴,又忍不住丧气般嘟嘴。

“好,都依你。”林如海闻言,也笑了笑。

…………

…………

七月二十六日,扬州府衙正式开始受理乡试考生的文书。时任扬州府乡试主、副考官——曹廷受、姚自然,离扬州城也不过三日的路程。

这俩人都是武定年间的进士,是林如海的科场后进。其中曹廷受只比林如海晚一届,可他是那一榜的状元,加之文采实在出众,如今是正三品的翰林院学士,可谓官运亨通。

如此后来居上者,又坐着翰林院的顶职,可见他的文采能压服多少人。李贽派曹廷受来扬州担任主考官,对扬州学子来说,真是一件惨事。

要知道,一般的情况下,曹廷受这样的级别,当个顺天府的主考官才是正常。顺天府,就是京师,此处不必多少。顺天知府,还有小朝廷之说呢。

乡试报名会截止到八月二号或三号,一般是在主考官到后的第二天结束。一是让他过目一遍名单,二是让主考官审核完各步骤,确保没有错处。

头几天报名的人肯定最多,陈恒没去凑热闹,只在家里安心读书。等到八月一日这天,他才决定趁着这个好日子出门。

随行的有薛蝌、江元白、钱大有等人。大家报完名,都没有闲聊的心情,各自收拾好复杂的心情,只转身回家准备乡试。

到了这个关卡,陈恒的心态反倒轻松下来。除了白天看看书、做文章,到了晚上就跟信达躲在家里下下棋,以此度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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