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三日,在恭贺的使者出使时,前方的探哨先行回到襄阳,将情况又说得细致了一些。
宛城实际的情况是,曹操率少部亲骑入城,而且将计就计,自如张绣陷阱,既收了张济遗孀,又降服宛城兵马。
胆略、豪迈天下莫能及之。
这件事,如今在南阳已算传开了,以彰显曹操之才能,天下少有也。
不过,据说曹操却不喜欢被人夸赞此事,只说是麾下谋臣张伯常、郭奉孝等之功。
后又有消息,这个“等”里面,省略了至少八名文武。
这些消息听得刘表一阵感慨,心里对曹操的估算不由得再高看几分,这个曹操和传闻一样,身先士卒、胆略过人,有吞吐天下之豪气。
可算当世英雄也,怪不得陛下自从入许都之后,从未传出有任何不满之意,许是也被曹操品行德操所感,心生敬意。
“唉,”想到这,刘表对身前的谋臣道:“曹孟德有仁义之名,许都陛下又不曾传出他慢待之言。”
“而今又以如此过人的胆略豪情取下宛城,如何能挑出其不道?”
刘表想起自己当初一骑入荆州,联合荆州四大望族,治理百姓、铁锁横江,得民意、募雄兵,让荆州成为天下隐士所向,百姓避难之乡,才至如今这繁荣昌盛之貌。
年轻十岁,他可以和曹操一样的意气风发,胆气过人。
但是现在,守业艰苦,谨小慎微,已不能再做这种豪迈之举,令身边追随之人身陷危险,让百姓不得善治之人。
一时,百感交集。
刘表此刻对曹操竟然不知该是警惕畏惧,还是羡慕尊敬。
潇洒豪情,天下无我不可去之处,霸气豪迈。
独入宛城、将计就计,以自身为饵诱使张绣倾心相随,如此那就算是得到了张济留下来的数万西凉追随亲部。
近乎于……不费吹灰之力,尽取数万大军,甚至还能因此占据南阳大郡。
因为当初为了安置张绣,刘表几乎已经把南阳半数都交给了他,除却百姓收归之外,向北易战之地,都已交托给张绣布防。
还赠予了不少粮食,以及三万兵马的辎重,耗资巨甚。
如今这些,恐怕也将会全数归于曹操所有。
“派飞骑追使者,告知他们不要提及收回宛城的事情。”
刘表知道,南阳又到了另一位枭雄的手中。
南阳百万人丁的天下大郡,先是遭到了黄巾、贼寇的祸乱,又被孙坚平叛时占据,孙坚死后,又是袁术得到了孙氏的旧部。
现在,南阳不复当年繁荣昌盛,几经波折,又到了曹操的手中。
刘表还记得,曹操的手里有百万屯民,这些年得赏为一地居民的很多,但降民、流民归附的也不少。
曹氏在南阳,可谓大有可为,而且现在荆州还不能立刻与之反目,恐怕还需要等待时机。
……
宛城。
城外营地之中,张韩亲自率军驻扎于此,操训张绣的宛城一部分兵马。
现在大部分残兵还在医治,不可随军的收为屯民,或是完全不能再劳作的都会发放遣散费。
其余的降卒都在营中宽敞的校场里跑圈,而这些人里就有个老年文士。
“跑快点!加速!!”
“最后一名晚没有晚饭!”张韩和典韦两人在高台大喝,以此选拔膂力绵长的精悍勇士。
所得的待遇,也会根据选与否有所不同。
但是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贾军师也在此列。
典韦吼完这一句话后,那身穿内袍素衣的老者直接摔倒在地。
张韩指了指,道:“把他扶起来,扶起来!架着跑完!”
“不不不,不……”
贾诩连忙摆手,最后一丝的力气也都花了,奋力喊道:“君侯!在下,在下不善于此道!”
“君侯,君侯……”
贾诩声音越来越小,这校场很大,不至于能传到这么远处,他只能和两旁的将士小声道:“两位兄弟,能不能让我去见一下张君侯……”
“不可,”旁边扶住他的将士直接冷冰冰的回答。
贾诩也不知道他们三十七度的嘴为什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然后活生生的拖着他跑完了整个校场十圈,大汗淋漓、两股战战。
贾诩浑身都有淤青的伤痕,肋下还有枪尖的伤口,当时张韩虽说避开了枪尖的锋锐处,但是毕竟是把人挑飞了,哪里能没有伤痕。
他跑完了之后,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在了地,感觉魂飞天外,已经完全没了力气。
现在已经是日落时分了,他在这个所谓的选拔营,被当做战俘处置了三日,也不知道曹公知不知道此事。
“据说,据说曹公乃是求才若渴,惜才如命之人,最善礼贤下士……”
“这些人将我如此对待,他若是得知能否为我说几句话,这些年轻人当真心思歹毒,不尊老贤,竟会这般对待,传出去对曹公的名声可谓损害极大。”
贾诩心思复杂的思索着,片刻间张韩和典韦已经走到了近前。
“君侯,即便是整治在下,现在,现在也差不多可以了吧……”
“你我之间,本身没有仇怨,且当日之反,和我并无关系,乃是少将军年轻气盛,非要如此。”
“他晚没有饭吃,这是规矩要遵守,”张韩指了指贾诩,向左右负责调训的将官下令道。
整个军营之中,就是贾诩无法完成,别人最差也可以通过体力操训,只是没办法选入精锐而已。
“君侯!”贾诩听到他的话叫苦不迭,满脸难受,“在下只是谋臣,何处得罪了君侯,不如明言!我妻小均在宛城,得曹公善待,她们还以为我如今在营中当差!”
“曹公礼贤下士,他多年营得的名声,若是由得君侯如此胡闹,岂不是会逐渐败光!?”
“在下自负才学兼优,能辅左右,为何要与兵士一同操训?”
“哦,”张韩面色一正,负手而立道:“军中文学援、功曹、主簿,先生愿意为何职?”
他说着看向了左旁的俊朗青年,介绍道:“这位是曹氏的大公子曹昂,若是先生能献策论,展示才学,说不定能得青睐,能为谋士文臣,便可以免除操训的劳苦。”
“好!”贾诩咬着牙,点头答应下来,若是论天下局势、治理策论,他自信能说出让张、曹满意的答案。
不多时,众人到了主帐之内,贾诩气力依旧没有恢复,甚至手脚都开始酸痛了起来。
张韩坐在主位,典韦和曹昂一左一右,盯着贾诩。
贾诩也愣住了啊,这是什么地位呢?
你们三位,典韦才是名义的首领统帅,而张韩只是军师,大军的行军司马。
而偏偏曹氏的大公子却是居左,典韦居右。
张韩在主位……但若是按武力,分明就是典韦、张韩在护卫曹昂,曹操定然是有此心思,用两员大将来保卫自己的嫡子不伤,又能不断积攒军功。
日后曹操老去,有张、典二人护卫左右,曹昂可以毫无顾虑的接任,才能方才可以施展。
想到这,贾诩本在捻须,忽然一顿,又灵眼而看主位三人,心里却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曹氏,绵长也。
袁绍有三子,袁谭与袁熙二子均有名声,可见当年长安时,袁绍是刻意为其二子造势,取名望与功绩之意。
又听闻,袁绍最爱幼子袁尚,三子若都有功绩,再加其境追随的文武大多来自各大家族……
这是,派系相争的雏形,属衍生之地也。
以此来看,长远不如曹公。
为子孙计,应当计之深远,以底蕴垒实,而不是为他们攫取大量的功绩,使得年轻人言过其实。
“大公子,张君侯,敢问要以何为考校?”
贾诩心境逐渐平和了下来,拱手相问。
张韩顾盼左右,懒散悠闲的问道:“那就说一说,如何击溃河北袁绍。”
贾诩肩膀一松,咋舌无奈的道:“君侯,能不能商谈一点实际的……”
你这个问题过分到极致,再者说这还只是入伱营中文职的问答而已。
你营里文属的门槛这么高吗?!
你这问的是什么?
这特么我要是能答出来,这功绩你有脸要吗?
脸都不要了!
“答不来吗?太逊了,典韦带他回去跑圈。”
“答答答!!”贾诩连忙点头如捣蒜,而后苦苦思索了起来。
袁绍居于河北,取幽州、青州,收足了公孙瓒的部众后,可谓如日中天,并州恐怕也会落入其收。
除却本身的军力之外,还有塞外胡骑、白波残部听从号令,其声势应当更甚于表面。
除此之外,青、冀两州都易于南下,虽无天险可守,但河流的流向大多向南。
以黄河流域的支脉运粮,要颇为轻松些,由此袁绍军中的粮食定然无虑,大军应可调配多倍于曹军,倚靠魏郡南下而战,进军之处应该是……
贾诩眉头紧锁,仔细思索舆图,得了结论乃是黎阳。
而曹氏,在东郡濮阳驻军多年,雷打不动,对河岸渡口也是多次丢失复得,绝不松口。
如此看来,他们乃是要背靠濮阳,靠颍水、济水、卞水诸地,都是运粮之法,水陆两运应当很快,也无粮草之虑。
真正的关键就在于,官渡水。
官渡水的渡口,已经渡河两岸的大片平原,都将是主战之地,可战场,也只能容下万余人。
贾诩很明白这个道理,战场就这么大,绕路分兵奔袭也找不到更大的战场了。
两军交战之地,只可容纳万数,那么纵使大军带了百万,也只是一万作战的兵马,和九十九万后援待递补的精力充沛的兵马而已。
大势应当概如此也,并不算明朗,只能说有得打。
可如此看来,曹氏也绝不是待宰羔羊,无法与袁绍力敌。
想到这里,贾诩明白了,张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是要让自己好好思索两家的强弱。
而且,这种思索不需要他提点多少,甚至不需要多一句嘴,都需要他自己全数思索出来。
因为自己分析判断出来的局势,方才是最坚信的。
贾诩以前不曾细想此事,始终和大流一样,觉得当今天下那位河北的袁绍才是明主。
可经历了宛城变故,曹公进退自如,麾下文武如此强悍,又深谋远虑启用如张韩这样的白丁小辈。
所谓“唯才是举”、“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方见英雄本色。
这么说来,那河南北的大战,应当是“海内名士”与“唯才是举”的争斗,颇有大流激撞之风。
当是一场,名垂千古的大战才是,张伯常……是劝我也到这乱潮之中,拨水翻浪。
“胜袁绍,在尽取精锐,下同欲,以精击广,以坚守乱,袁绍必不可得。”
“关键在于,渡河。”
张韩和曹昂对视了一眼,眼中颇有兴致,又问道:“渡河,何意?”
贾诩面色认真,轻抚胡须,双眸微微虚起,干瘦的面皮几次颤动,正在深深思索,片刻后,他方才沉声道:“以黄河为界,袁绍若大动干戈渡河来攻,便可战。”
“若是不渡河,就可继续发展向南,积蓄粮草以备战,如今优势就在于,曹公对天子如臣如民,尊敬不逆,名声大好,袁绍定会着急。”
“他一旦着急,便不想再奉诏,一定会寻机而战。”
“依在下看来,袁氏兄弟二人都不愿再受汉廷掣肘,但袁绍麾下名士众多,不得不顾及,我料定袁术更会先篡逆。”
“防备河北,只需在沿河渡口加驻兵马,以天子诏钳制。”
“当先防扬州淮南一部!取袁术之地!如此更扬汉廷声威,又可得人丁、钱财无数!”
“至此后,再暗中休养生息实则积蓄兵力,对外示弱撤防大河渡口,改夺支流渡口。引袁绍渡大河而攻,如此,他背靠河岸无有退路,粮草需运送囤积于河对岸,属兵忌。”
“而关键,就在渡河!袁绍渡河之时,便是大战重略所在,大军渡河无退路,粮草一毁,几十万人命可付之一炬也,但……真正作战会否能有这等机会。”
贾诩眼中精芒不断,但心中依旧觉得机会很渺茫……
毕竟,袁绍麾下众谋,也有不少当世奇人,若是同聚于战场,并不弱于曹公帐中文武。
他怅然若失的平视远处,只觉得心中虽激昂,却想象不到细处如何。
因为这些都只是军略畅享,预见猜测而已,还远远没有到达下断言的时候。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为谋者最忌讳“笃定”、“断言”,应该随时保持抓住变机的心。
这一点,他和郭嘉完全不同,郭嘉所谋在风采豪迈,一旦定论便会勇猛奋进,驽力达成。
贾诩,则是谨小慎微,时刻注意时局变化,不断修正计谋,以确保敌人绝无翻身之可能。
不过此时,他侃侃而谈的一番军论,已经让曹昂深感佩服,若不是张韩在场,他真的要前拜先生了。
因为这些大势判断的依据,应当都是来源于贾诩当初在长安的情报所得,自己推断而来,这份眼光当世无双。
他甚至还没有涉猎曹营的许多隐秘情报。
此时,张韩点了点头,道:“说得不错,那明天就少跑一半吧。”
“诶!?”贾诩顿时目瞪口呆,既而怒视张韩,指着道:“年轻人,你为人要敬老啊!!”
“这军中操训我,我真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