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日头斜斜在山麓、平野、林子间披上一件霞衣。
通往西北面渡口的官道上。
铁蹄翻腾,冲锋的骑兵群落跟随前方的白袍将领发出野蛮的“呼嗬”声,前排的骑兵照着奔逃的人群直接碾压上去,人的身躯朝前扑倒卷入铁蹄之中,被疯狂践踏,响起一连串噼噼啪啪皮肉撕裂、骨骼断裂的声音。
后方的西羌飞骑呼喊着翻出短矛,和角弓朝前方的天空抛射而出。
几乎成建制后撤、奔逃的人群里掀起一片片血花,随后战马席卷而来,疯狂凿入慌乱的人群,仓促结阵的兵马,直接被硬生生撞翻。
鲜血与尸体自铁蹄蔓延的路径铺展开去。
道路上全是惊慌嘶喊的溃兵,他们朝着左右的山林、陡坡不要命的狂奔,不少人跑到一半,被下方呼啸而过的骑兵后队用弓箭、短矛一一射杀,侥幸活下来的,一头扎进林子里,打死也不再出来。
陈度郡两营,四千人也算装备精良,只是缺少战马,若是在这片大道上拦腰横断的结阵,西羌飞骑也不敢直接冲锋杀进来。
对于陈度郡的士兵来说,本以为只是追捕北方细作一件简单的事,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两千骑兵等在那儿。
奔逃的许多人,脑子里此时都在闪过一个念头:有这两千骑兵,你还刺探什么,直接杀过来啊!
宽敞的大道上,到处都是人奔逃的身影,而北方骑兵冲锋过来,奔逃的陈度郡士兵互相拥挤,或比同袍跑的更快一些。
但随后,都被冲至背后的战马践踏在地上,踩的粉身碎骨,被长矛穿刺,挑飞半空。
突如其来来的冲阵,做为率领两营兵马的将领曹衷,此时飞马狂奔,连亲卫都追撵不上,等厮杀声渐渐听不到了,他才敢停下战马回头看,那通往渡口的方向,尘埃弥漫,大量的北地骑兵似乎开始调头。
展开二次碾压。
“杀来了……北地燕国的兵马渡河杀过来了!”
若非他作为将领在后方,恐怕也不能幸免,呢喃一句后,曹衷赶忙带着仅剩的几骑纵马狂奔,返回陈度郡,毕竟这个时候,那边还不知道燕国已经渡河。
西面的昏色越发浓郁。
昏鸦立在枝头发出不响的嘶鸣,名叫方天令的汉子被人从林中拖出来,丢到地上,随后被冲过来的士兵擒拿拖走。
李白灌了一口酒,翻身上了一匹马,醉醺醺的伏在马背上,偏头看着渐渐落入视线里的房雪君一行人,他咧嘴笑了笑。
“王妃……大王已经过来了!”
然后,就趴在马背上呼呼睡了过去,任由马匹驮着他往渡口前行。
大道上,弥漫着血腥气。
这不比寻常江湖厮杀,而是让人触目惊心的尸山血海,让李望秋等门派中人都感到肚里翻江倒海。
骑兵来回冲锋了两次,地面上的尸体都被踩的头颅、身躯爆裂,有的甚至只剩一层皮沾在地上了。
李望秋看得手脚发软,她按着一個师兄的肩头时,跟着师妹房雪君往渡口前行,不时有骑兵过来,看她们一眼,然后呼啸而去。
战场的厮杀,远比江湖斗殴灭门来的还要惨烈,她身体颤抖着,捂着嘴久久说不出话来,身旁的师兄弟,还有江湖好友也是脸色惨白,偶尔说上一句,便立马闭嘴。
周围尸体漫布,被士兵清理出来,堆积如山,各种残肢、头颅、脏器,还有活着的陈度郡伤兵,直接被抹了脖子,或砍下脑袋,被北地兵卒随手丢成一堆。
一幕幕,让他们心里是难以承受的。
正如离开山门前,师父叮嘱的,行走江湖,惹官场,也不要惹到军队。
李望秋以前听师父他老人家曾经历过西戎人入境,对于那些陈年旧事,往日是嗤之以鼻的,觉得军队也是人,而且都是一些寻常士兵而已,还没武艺,哪里经得住他们杀,然而,今天真正面对着军队的感觉。
往日的想法直接推翻了。
“雪君姐!”
李望秋看到一个侍从的人过来,下马走到师妹身边说话,唠唠叨叨个不停。
“我说雪君姐……你带着一帮江湖人跑魏地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啥身份?”
“就算那什么苏庭丢了就丢了,大王会想办法!”
“……不是我这个做小弟的说你……平日舞枪弄棒就算了,跑到这边儿,那简直就是找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说咋办?”
面对吴子勋的数落,房雪君抿着嘴,垂着脸,低声道:“你别说了……我知道错了……”
“走吧走吧,大王就在前面!”
李望秋古怪的这个年轻男子,语气低声下气,句句又趾高气昂,待他走到前面,小声询问师妹,这人是谁,为何这般语气说话时,余光里,一堵铁墙出现。
身披铁甲的盾戟士,立着大盾站成两排,一柄柄长戟林立,各个身的膀大腰圆,目光凶恶,脸上全是络腮大胡,数量有五百之多,目光死死盯着她们。
她估计,若非那叫吴子勋的人在前面带路,他们这行人纵然用轻身功夫都跃不过去。
原本的渡口,还有集市此时已经变成了军营,骑兵、辕车进出,远方河面上,还有一艘艘大船频繁来往,一支支兵马正从船舱出来,在岸边集结,将校嘶喊整队。
周围,她还看到更多的士兵三五成群坐在地上,不断的磨刀,或闲聊,整理干粮袋、皮甲、鞋子,勒紧束带。
不久,他们见到了那位夏王。
一辆高两丈有余的大车出现在视线之中,黑色的车身有着缕空的雕花,也有刀枪剑戟的装饰,正中悬挂车帘,隐约能从缝隙看到里面是一张虎皮大椅,以及后面台阶一样的贡桌,立满了密密麻麻的灵位。
大车的车辇上,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那,目光威严。
一旁还有一个体型巨大的汉子,双手握戟,身上戎服、铁甲都被浑身肌肉撑得紧绷。而那个趴在马背上睡着的李白,此时已经在那大车旁,仍旧在马背上呼呼大睡。
李望秋一行人被侍卫拦了下来,距离三丈立到一旁,他们没有得到夏王召见,是不能再往前靠近。
此时的大车前方,一人跪着。
李望秋等人认得,这是陈度郡府衙的总捕方天令,在江湖人眼里,总捕的身份闻之无不色变,让人不敢轻视,尤其绿林人中人躲之如虎。
然而,对方此刻跪在那里,头都不敢抬起。
“你只是小小总捕,孤不为难你。”
大车上,那位夏王开口说了一句,那总捕方天令连忙将头伏在地上,“谢大王不杀之恩。”
“嗯!”
上面那位只是嗯了一声,随后踩着木梯走下来,一身华贵的甲胄,带着金铁之气,令得李望秋等人隔着三丈都觉得呼吸困难。
片刻,那位夏王再次开口。
“孤有一个兄弟,在贵郡跑丢了,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回去告诉陈度郡的太守,帮孤找找,找到了就送过来,可千万别少胳膊少腿。”
“是!”方天令额头触地,低声说了句。
“你知道就好……”苏辰带着甲环的摩擦声,缓缓走到对方身后,看着那边耷拉脑袋的房雪君,声音轻缓:“……但记住,孤不是在跟你们商量。”
手在对方肩头拍了拍。
“走吧,快些回去,明日上午,孤见不到人……就只能让麾下儿郎们帮忙了,他们很热情的。”
方天令眼皮狂跳,连忙又道了一声:“是!”
起身垂头,缓缓向后倒退,越过李望秋、房雪君面前时,连看都不敢看,随后他上了一匹驽马,飞快往城池赶去。
“雪君,你过来!”
苏辰朝垂头不敢说话的女子招了招手,房雪君抿着嘴,眼睛红红的挪到苏辰面前,低低的道:“对不起……”
“我知道你心中的好意。”苏辰掸了掸她身上灰尘,接过吴子勋递来的手绢,为女子擦了擦脸,“你为我尽孝,为救郭嘉,为苏庭出头,心急如焚,这都是好意,这点我不怪你。江湖儿女嘛,心中讲义气豪迈,这也没错……但是,你身份不一样,懂吗?”
女子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定安城没人可用,可先让你招揽的江湖人过来刺探情况,也可坐镇漳州那小镇的客栈,与郭嘉商讨对策,这才是你做的事,而不是以身犯险,糊里糊涂的跑过来,被人像狗一样追来追去,要不是裴旻、李白带人先一步赶到,你们能平安走出陈度郡?”
苏辰声音此时严厉,看向李望秋那边:“你带来的这些人,也都会因为你胡乱指挥,陪着你死,你跟我出入军营过一段时间,也该知晓,人要用在适合的地方。”
“我知错了。”房雪君掉着眼泪,她拉着苏辰的手轻轻摇着,“以后,我不犯浑……都听你的……你心里别恼我。”
“不恼,去这里的客栈歇息,换身衣裳。”
苏辰笑了笑,让吴子勋带她,还有李望秋等人离开。房雪君知道男人心里肯定还有气的,抿着嘴三步两回头的望过去,她们刚离开盾戟士的范围,就听到了苏辰的声音响起。
“诸位西凉儿郎,曾经你们还记得孤在长川县的军营如何与你们说的吗?”
河风吹拂升起的旌旗,四周坐卧的西凉兵已经站了起来,望向走上大车的夏王。
“孤说过这天下的敌人没有多少是你们的对手,我们席卷大燕、打垮了西戎,现在孤又带着你们跨过了浑河,让魏国的百姓、军队知道北地强兵,该是如何让敌人恐惧!”
苏辰看着一道道走向宽阔地带集结的兵卒身影,缓缓说道,“不管他们带不带苏庭过来!我们……”
“……照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