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云遮掩了星月,持刀、持棍的富阳衙役、捕快打着火把,成群结队在山林间缓慢的前行。
火把光芒里,他们手中的刀、棍拍打着草丛,目光扫过树下、草丛的阴影间寸寸的搜捕,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了。
出使越国的使臣队伍在惠州地界上丢了,上面大到太守,下到衙役、捕快连饭都吃不下,要是再没下落,上面的人脑袋能不能保住不知道,他们饭碗肯定保不住。
往日偷奸耍滑,此刻全都收敛起来,再疲惫他们都要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向上面交差。
这支三人的小队,刚搜过前面,转道山腰继续排查的刹那,黑暗中树枝‘哗’的一下摇晃,一道黑影从树上扑了下来。
冲入月光的刹那,刀锋入肉‘噗’的轻响。
冲下黑影与其中两个捕快杀到一起,格挡一刀,顺势擦着对方刀锋,转身一斩,将第二個捕快砍死。
那黑影又是一脚,正中刚才抬刀格挡的捕快,将其蹬出两丈,朝后方飞了出去,身体撞在树上,震的树身摇晃,树叶雨落般纷纷坠下。
到得此时,不过一息之间发生的事,第三个是衙役,反应稍慢一点,他手中水火棍挥砸,被黑影一把捏住,将棍子夺了过来,手中钢刀又是‘噗’的一声,插进衙役腹腔,一扭,搅着脏器拔出。
夜色之中,这片山林里许多地方发生了同样的事。
派出的捕快与衙役的组合,很快在被暗算大半,后面继续扫荡过来的其余捕快以及衙役,发现了同僚的尸体,朝天空发出警鸣声。
还在深入山林的队伍听到警惕的响箭,心里有了防备,陡然的一道身影扑出的刹那,两名捕快合刀一挡,配合着将对方攻势拦下来,衙役丢出渔网,被偷袭者一刀撕开,一脚将衙役蹬飞的刹那,也被两个捕快并进杀来。
那袭击者的身影不断挥刀格挡、反击,随即后退,走入月光的斑驳间,两名捕快看到了对方容貌,竟是一个女人。
袭击者也不停下,在斑驳的月光里,宽袖展开,暗器掷出,打翻一个捕快的同时,纵身跃入林间阴影。
剩下的捕快,赶紧查看同僚伤势,一边为其包扎,一边放声大喊,不久更多的捕快朝这边赶来,顺着女人退走的路线,重新推断了追捕路线,经验丰富的捕头,翻看着手中地图,甚至拟出了山中可以藏人的位置。
“立即将这条消息,汇报到孟将军手中,就说那伙人可能就在这片山里,要快!”
时间转过不久,山下人群聚集,展开对这座山林地毯式搜索时,刚才那女性袭击者,弹跳树枝之间,随后落地走上山腰,
山上的风很大,吹的女子发丝乱舞,青白的月色的照在乱石、荒草间是一片惨白,她快速走过这片月色,身形敏捷且快速的闪进附近一个山洞。
风在洞口呜咽的吹着,进到里面有着明显的暖意袭来,长长的洞径有着火光在最深处亮着。
女子进去后,附近阴影有两把短刀无声地探出,与女子接触的刹那,后者用着梁国话轻声说了句什么。
那双刀又无声的缩回阴影,里面一道男人的声音轻声说了句:“进去。”
洞内,篝火的光芒更加明显,燃烧的火堆上架着一口小锅,里面炖着简单的食物,几张兔皮、骨头落了一地。
二十多名穿着皮袄,或着中原袍服的汉子聚集在这火堆边,眼神沉寂的盯着摇晃的火焰,也有人掰断枯枝丢进火中,燃烧出‘噼啪’的声响,脚边放着的兵器,还沾着血,显然也是从外面刚刚进行暗杀,然后撤退回来。
那边走进来的女子,他们抬脸只是看了一眼,然后继续盯着火堆,也有人跟女子打声招呼。
“杀了几个?”
“只伤了一个,他们已经对我们有所提防,加派了许多人手,我们的位置或许已经暴露。”
“官府的捕快有点麻烦,告诉老大,我们抓紧转移。”
“……不明白,抓那些人做什么,杀了就好。”
这些人说话之间,都是压低着声音,坐下来烤火的女子,朝着侧洞穴另一边望去,便是见到几道被捆缚的身影。
正是几日前,他们袭击队伍,抓走的一个皇帝妃子和两个文臣。
就是有些不明白,将这三个人杀了就好,也算完成了先帝遗嘱,最后众人各自散去,各讨各的活法。
可没想到老大要将人抓来,这下引得到处都是夏国官府的人搜查他们,只能栖身山里,不敢轻易外出。
过得一阵,有脚步声从山洞的一个洞室里出来,右边的是队伍里武功最高者浪奴,也有一定的谋略,他是奉品堂中的一品高手,梁帝还没亡时,便临危受命,找机会除掉夏国军中将领,可惜还未行动,大洪水便来了,之后梁国被灭,皇帝身死,他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到得眼下,他们一路跟随夏国军队来到中原,先是混进鹿阳观察了一阵,见还是没机会,准备放弃的时候,夏国使臣出使越国,有两名军中大将和两名文臣护送皇妃回越国。
相比在鹿阳行刺,半道设伏,对付只有两千人的队伍要简单许多。
可惜的是,用上了天狼烟,也没将夏国的将领留下,只得先将夏国皇帝的女人,还有两个文臣带走,一来可作为护身之用,二则还可索要一批金银,到时跟随自己的这批人,分了钱财,不管返回西北谋生,还是留在中原隐居,都能活得很好。
走在浪奴左侧的人,身子佝偻,偶尔说话,嗓音尖细,分不出男女。
“这个皇帝妃子一定不能动,她是越国公主,又是夏国昭仪,比那两个老头要有价值。”
“嗯,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可以向夏国皇帝还有越国皇帝索要财货。”
两人走到篝火这边,周围烤火的人纷纷起来,向他俩行礼,刚回来的女子,用着梁国话轻声道:
“老大,山下搜查的人越来越多,该重新换一个地方。”
浪奴点了点头,照理看了一眼那边的三个俘虏,坐到火堆旁,不惧锅中的滚烫,取了一只炖烂的兔腿,狼吞虎咽的吃进肚里。
旋即,也要招呼手下:“都吃上一口,等会儿换一个地方。”
这话语出口,旋又止住,山洞里的一群人默不作声,凶戾的点了下头,回头看了一眼三个俘虏,便迅速从锅里用手掏了食物,连肉带骨塞进嘴里咀烂,便起身过去将那两男一女提了起来。
他们都是梁国奉品堂的高手,如今家国没了,效忠的皇帝也没了,还跟着浪奴做这些事,多数还是为了弄到一批足够让他们舒舒服服过完下半生的财物。
被提在手中三人,便是这次的俘虏。
秦桧、王朗发髻披散,衣袍有破损的地方,口中塞有布巾。旁边的女子,正是孟羽音,她头上金钗玉珠早被这群人当做战利品夺走,看上去同样颇为狼狈。
“真是漂亮的可人儿。”
孟羽音被拉出来,那浪奴一旁的身影,在女子脸蛋上轻轻摸了摸,有着尖细的嗓音赞叹一声,“夏国皇帝,真是有福气的。”
“呜呜!”洞里只有些许火光,孟羽音性子也烈,瞪着对方呜呜咽咽的摇晃脑袋,想要摆脱对方的手指。
如此看了不久,那身影收回手,让他们将三个俘虏带离这里,他便与浪奴走在后面,商议一些事情。
“你们要财物,我要皇帝手中的《将军夜宴图》,事情做完之后,你我便不再相见,谁也不认识谁。”
浪奴说了一句“好!”,两人便已出了山洞来到外面。
下一刻,两人脚步齐齐停下,“怎么回事?”浪奴低声问了一句,视野前方,崎岖狭窄的山道上,前方的一群手下押着夏国使臣和皇妃站着不动,一起望着前方黑暗。
“老大,前面有人。”
浪奴与身旁的那人快步上前,山风吹的林野哗哗作响,还有沉重的脚步声,踩着枯叶、碎石朝这边走来。
“谁?!”
“小心!”
“还是被夏国人找到了!”
奉品堂一众高手随手将押着的俘虏丢到一旁,纷纷举起手中兵器,浪奴从腰间翻出一对铁棒,豪迈的上前。
那昏暗的林间里,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出,身影微斜,肩头扛着什么东西,脚步不停走来。
待到走出阴影,露出的人影扛着一口棺材,杵在他们前面,被塞了布巾的王朗睁大眼睛,激动的挣扎,被旁边的梁国女子踹了一脚才安静。
砰!
棺材竖着被放了下来,庞德一手持刀,一手扶着棺椁,目光扫过这山上的西北梁国人,声音低沉而嘶哑:“这口棺材,为尔等准备的,若是我技不如人,便是我葬身之所。”
他的话语,对面有人听得懂,有人闻之如天书。
“葬身?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有人扑过来,庞德扶着棺材抬手一刀将对方兵器挡下,紧跟一脚踹在对方腹部,将人蹬飞出去。庞德手中长刀横开,“你们以为还有机会离开?”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山坡之上一道身影冲出黑暗,手中一柄狼牙棒,轰的扫过夜色,金铁交击、骨头碎裂的声音接连响起,人群当中,最靠近山麓外边的奉品两人,一人抱着刀口被打的后退,另一人脑袋如西瓜般敲碎。
“哈哈哈!庞将军,孟驼来助你!”横挥收势的身影,一抬手,暴喝:“众儿郎!”
林间、山坡下面,顿时亮起一片火光,五十亲兵,外加一百多名捕快从地上、杂草、岩石缝隙间起身或出来。
附近有反应快的奉品堂高手,挥开手中兵器,便冲向前方庞德:“先杀了他!”
庞德扶着竖立的棺材,手中长刀卷着山风‘哗’的扬开,带起呼啸的风声,轰然斩开。
冲来的那个奉品堂高手半个身子飞了起来,下半身带着余力还在地上跑,上半身拖着血线在众人视野里倒飞回来,鲜血倾洒,扑在众人脸上。
好些人被这一刀惊得刷刷刷的退出好几步,而山边那一侧持狼牙棒的孟驼已将冲上来的一人打的地上翻滚成血葫芦,一帮亲兵、捕快从下方蔓延上来。
庞德一拄手中长刀站在那里,却没人再敢过去了,“蛮夷,尔等让我失职,不千刀万剐你们,难消我心头之恨!”
“缠住他,其余人跟我走!”浪奴知道绝不能被孟驼带来的人缠住,眼下只能舍弃一小部分阻塞对方,趁机带着夏国皇妃离开。
“呵呵,哈哈哈!逃?你们能逃到哪里!”庞德松开棺材,一脚踢飞脚下的石头,打向前方,被浪奴抬手一拳将石子打偏,他狠狠看了一眼这名夏国将领,伸手抓过孟羽音,捏住少女后颈,当先从另一边冲下山坡。
奉品堂中的女子也将王朗抓了起来,另外一个男人则抓住秦桧,与十几名同伴一起紧跟在老大身后。
“休让他们跑了!”
孟驼持狼牙棒冲上去,被数个高手拦下,亲兵、捕快冲上来时,庞德拖着长刀已在奉品堂四个高手杀到一起,脚步不断迈开前行,长刀在他手中大开大合,与对方几人不同的兵器‘呯呯’磕碰,抡开的刀扇,化作冷芒。
庞德声音暴响:“断!”
抡开的刀光过处,四把兵器齐齐被斩断飞射出去,庞德脚下一拧,双手握刀,刀锋划过四人胸前,溅出一道半圆的弧形。
刀锋擦过空气,斜斜垂地的刹那,四人向后齐齐倒下。
“孟驼,这里交给你!”
庞德没有回头,拖着长刀脚步飞快奔行而出,照着刚才一群梁国奉品堂高手撤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同时,浪奴率领余下的十几人,已经下了山坡,穿过一片矮林,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山腰,隐约还有厮杀声传来。
“就在这里休会儿。”
他怕将太过着急,将只是普通人的三个俘虏累死,便开口想让众人在这里警戒,顺道歇脚喘口气。
就在他张嘴说出这番话时,一旁的女子正解下水袋,忽然转过身,低声说道:“马蹄声!”
浪奴将刚到口中的声音憋回去,耳朵动了动,随即看向女子所看的方向,他脸色渐渐变得有些苍白,矮林子外的原野上,野草伏卷,有着轻缓的马蹄声,以及马脖上的铃铛声,‘叮叮当当’的在夜色里回响。
一人一马缓缓而来,黑暗里,对方骑在马背上,单手持枪,披风猎猎飞舞。
然而,让人屏住呼吸的,是对方身上,袅绕一层白气,犹如寒气一般上升,龙在云中翻腾。
“尔等……”
银盔下,英武的面容轻轻张开嘴唇,“……准备暴尸荒野。”
清冷的声音落下,白马高亢嘶鸣,载上上方的身影,猛地人立而起。
马蹄落下的一瞬间,犹如一道云中白龙划过原野,在清冷的月色下,杀向对面仓惶的人群。
人的手臂、皮袄、鲜血、碎肉,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