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这里就是你常说的定安城吗?”
苏谌掀开帘子,小脸凑到车窗看着从头顶过去的城门梁子,印象之中,燕京的皇城门比这还要大气许多。
“是啊,父皇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从这城门里进出了不知多少回。”
御驾进了定安,因为到了这边才传出消息,太守孙叔武,领守将张佑、徐如虎等人戒严了街道,在街边等候。
看着前方一列列走来的神机营士卒,众人急忙上前相迎,“臣孙叔武(张佑、徐如虎)拜见陛下!”
神机营士卒走过众人身旁,御辇经过他们时,帘子掀开,里面的苏谌笑嘻嘻的望着这一行人,也有苏辰的声音淡淡的传出:“起来,朕这次是回家看看,若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不许来打扰!”
“是,臣等明白。”
孙叔武赶忙拱手躬身,待御辇过去,他才直起身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不由叹了声:“陛下声威越发重了。”
这声叹息,其实也是将自己与看着长大的天子分清了界限。
当年他可是看着苏辰长大的,在城里飞鹰走犬,在城里与那些帮派纠缠不清,一眨眼,物是人非,那个原来不怎么看好的苏家三公子,却成了一统六国的天子。
武功赫赫,六国当中没有一任皇帝能比得上。
听到他这声叹息,曾经的降将张佑、徐如虎两人也点了点头,不过他俩有些遗憾,当初就怎么没跟着一起北伐,不然怎么也能混到朝堂,做天子嫡系了。
长街上,苏谌依旧兴致勃勃的看着街景,在深宫长大,里面有各种奢华之物,但哪比得上人间烟火气更加吸引他。
山珍海味吃腻了,糖葫芦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待队伍到了苏府门口,还是当初的门庭,并没有改变多少,苏辰还没下车,就看到母亲拄着拐杖,领着一大家子人站在那里等他。
不过这次,没有端火盆和柳枝,贵为帝王了,身上只有天子气,没有晦气一说。
就算是萧婥也不能随意为他拂柳枝了。
可是在苏辰眼里,总觉得少了一些味道,他掀开帘子下来,府门前的大哥、二哥,当先走上前,朝他行礼拜见,随后就是大嫂、二嫂,以及家中旁亲,苏庭也在其中,过了这么些年,也成家立业,性子稳重了许多。
众人当中唯一没有行礼的,只有萧婥,老妇人看着下车的儿子,脸上全是笑容,笑着笑着,也有泪水落下来。
“大母!”不让人搀扶的苏谌,调皮的自个儿爬下车辇,踢着袍摆,呼啦啦的跑过去,扑到萧婥怀里。
在宫里住的那段时间,老妇人可是极疼爱这個孙子,一两岁的时候,就带着到处玩,到得现在苏谌都还记得。
虽然有两年不见了,一见到萧婥一下便认了出来。
“哎哟,我的乖孙孙,还记得大母,不像有些人,两年都不见得能看上一回。”
看着母亲搂着苏谌的画面,苏辰心里知道老妇人这句话说给自己听的,他笑了笑,上前搀扶起了大哥和二哥,又虚抬了下手,示意大嫂、二嫂起身。
随后上前朝母亲见礼。
“儿子苏辰,回来看望母亲。”
说着,苏辰双袖洒开,拱手便是一个大礼拜下,孝道不管在何时都是要讲究的,做为天子更是天下人的表率,自然不能落下。
“好了好了,先回家说话,别站外面!”老妇人心情高兴,一边揽着苏谌,又拉着苏辰,将两代人都拉在身边。
不时也朝吴子勋,还有典韦、许褚说道:“我这小儿子,让你们费心了。”
“太皇太后,这是做臣子的本分。”
搭着拂尘的郑和将话接过头,他为人圆滑,说话拿捏到好处,随口说上几句,把老人家逗的哈哈大笑。
吴子勋看着苏家一家人其乐融融,心里也有些感慨:“我也想我父亲了,等回程的时候,向陛下请假,抽空回云瑱一趟。”
说话间,苏烈也恰好回头,笑着用手拍了拍他肩膀,“对了吴兄,我要向你恭贺。”
“恭贺?向我恭贺什么?”吴子勋愣了愣,满脸疑惑。
“又当兄长了啊!”
苏烈如今长须浓髯,失去一臂的阴霾,早已在心头划开,他笑起来:“难道你不知道,你家里又添丁了,云瑱侯真是宝刀未老。”
听到这里,吴子勋脸都绿了。
自己都快二十七八,往三十奔了,竟然又当兄长了,算算这三年里,他家里已经有三个孩子降生,两女一男,现在又添一个。
自己这父亲如今什么也不做,尽在家生孩子玩。
“算了,还是不回去了,省得闹心!”吴子勋有些恼火的甩了甩袖口。
……
前庭这边,苏辰陪着母亲绕过风水墙,前院厅堂的屋檐下,远远便看到十三朝自己招手,一身黑色劲服,样貌还是那般潦草。
“三公子!”
“哈哈,好久没人唤朕这称呼了!”
童年到青年的时光里,十三可谓陪着苏辰长大的,现在他的位置已经被典韦、许褚顶替了,但这层关系,永远割舍不了。
而且之所以将他留在苏府,也是因为战场上刀枪无眼,以十三的功夫,上去就是一个死字,还是留在家里,自己也少了一份担忧。
苏辰热情上前,将十三抱了一下,把十三吓的不轻,刚一分开,苏辰还让苏谌叫他一声:“十三叔。”
更是把十三叫的找不到东南西北。
当今皇帝将自己当兄弟,未来太子还亲口叫自己一声十三叔,足够让十三这辈子逢人就吹嘘一番了。
闲话聊了片刻,苏辰并没有进堂屋,而是沿着屋檐绕过前庭,往后院过去,他这次回来,一个看看家里人,另一个,则是去看父亲。
“陛下……我们不是有意瞒你,是父亲他……”苏雍跟在三弟身后,语气温和,他身旁的苏烈,还有妻子殷素寰也附和的点头。
“在家里,就别叫陛下了,显得生分。”
苏辰抬手将大哥的话打断,走过二十四节的蜿蜒石桥,差不多两里的距离,才到了后院这边,等进了院落,这边的丫鬟仆人已经跪在地上等候。
“我爹睡了吗?”过去时,苏辰向一个看上去专门负责侍寝的丫鬟问道。
后者战战兢兢的点头:“已睡了一会儿。”
“嗯,都起来吧。”
随口吩咐了一声,便来到父亲的房门,苏辰轻轻的推开门扇,跨过门槛走了进去,里面陈设没怎么变,还是跟当初他北伐时一模一样,苏辰明白这是老人家刻意不改的,毕竟人老了,熟悉的陈设,看着要舒服许多。
他脚步轻柔的走过地毯,来到床边坐下后,便看着床上躺着的老人。
过去几年,父亲的须髯两鬓都已有不少的白发了,老人家年龄一上去,摔上一跤可是会要命的,这就是为什么苏辰要急着赶回来。
生怕苏从芳有什么三长两短。
毕竟在这一世,老两口,还有两个兄长对他是真的好。
别说皇帝,就算是当了玉皇大帝,他也是老两口的儿子,都得必须下凡来看自己亲人。
门口,苏雍让妻子带众人离开,他和老二留下来等候,萧婥则拍拍手中的乖孙,带他在周围转转。
“床上躺着的可是大父?他怎么了?谌儿的父皇是在照顾他吗?”
苏谌跟着萧婥仰起小脸一连三问,老妇人耐着性子,笑容慈祥,“你父皇在守着他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大父,这是在尽孝,懂吗?以后,谌儿也要对父皇母后尽孝。”
“嗯!”
苏谌乖巧的点头:“母后和姨祖母也说过,孝道是生而为人的本分,谌儿不会忘记!”
“真懂事啊,比你父皇懂事多了。”
萧婥高兴的笑了笑,牵着小手边走,边又给他讲起苏辰小时候的那些荒唐事……
……
而这边,苏雍、苏烈在房门口安静的站着,门口左右还有典韦、许褚、郑和、吴子勋。
房里,阳光正从敞开的窗棂照进来,落在老人脸上,或许有些温热,睡梦里的老人动了一下,掀了掀被褥,让自己凉爽一些。
这时也察觉到了床边有人,缓缓睁开眼睛,同时也蠕着嘴唤了声。
“小塘把床头上的水端给我。”
片刻,传来倒水的声音,老人刚睡醒,视线还有些模糊,当被搀扶坐起时,他才看清面前搀他、给他倒水递来的身影,竟是小儿子苏辰。
“老三……你怎么回来了?”苏从芳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愤愤道:“我说过不让他们跟你说,不就摔折一条腿嘛,让你从燕京赶回来,要耽搁多少朝廷大事。是不是你二哥派人跟你说的?”
“不是,是房家那边听到消息,托人送信到宫里,给雪君说的。”
苏辰将倒好的温水递到父亲的嘴边喂他,老人固执的将碗接过来,“爹双手没事,自己来!”
喝了一口,苏从芳这才舒坦的呼出一口气。
“这亲家也真是的,既然我没让说,那肯定有我的道理……唉,算了算了……既然回来,那就回来了。”
苏从芳靠着床头,语气虽然无所谓,可目光一刻都没从苏辰身上挪开过。
“父亲,就那么不想我回来了?”苏辰将碗放回床头桌,笑着为他押被角。
“哪有人不念着自己儿子的。”
苏从芳将压好的被角重新揭开,说了句:“热。”随后在贵为天子的手背上拍了拍,“但你是天子,是皇帝!为父不想因为家里豆大点的事,让你来回奔波,耽误了民生大事,你也知道的,我最看重百姓……呵呵!”
是啊,当年为了给百姓施粥,还被人行刺,差点被荒神教的刺客给杀了。
如果没有老人的善心,那场干旱,不知要是饿死多少人。
“呵呵,做儿子明白,而且我也没给父亲丢脸。”苏辰反过来握住老人的手,笑道:“这天下百姓如今都是一家了,不敢说家家有余粮,但至少不用饿肚子了,孩儿还在各州各郡设了灾荒年的应急粮,每年从上缴的粮税里拨出一成放进去,六州在这三年,可是存了不少。”
“爹知道!”
苏从芳欣慰的点点头。
“你做的一切,当爹的怎么看不到,当年你要打下中原,以为就此收手,没想到调头又去打了西戎,虽然开疆扩土,可为父心里着急,怕你穷兵黩武,将百姓祸害了。可你翅膀硬了,爹可左右不了你,不过这三年里,你做的事,爹总算是将心放进肚子里,我苏从芳的儿子,跟他爹一样,始终向着百姓的!”
听到这话,苏辰笑了起来。
“哈哈!是啊,儿子像父亲,天经地义嘛。不过,可能要不了多久,孩儿又要打仗了。”
“打倭寇?”
“爹猜到了?”
“怎么猜不到,那帮倭寇在沿海做的事,气得爹在定安城里破口大骂,还是当着孙叔武面骂的,他们惹了你,你怎么不可能打回去,你这性子爹可太熟悉了。”
老人带着风趣的语气说了一句,令得苏辰也跟着笑了笑。
“哈哈,还是爹懂我。”
“你都当皇帝了,什么时候,把偷爹的私房钱还了?”
“这你还记得?”
“记一辈子的。”
“行,改日,孩儿将倭寇老巢翻一翻,找些钱财出来,给爹搬到府上。”
“不许用铜板,不然为父不知道要数多久!”
“那就让大哥二哥帮忙,再不济,让十三也一起帮着数。”
“哈哈,对了,谌儿跟着回来没有?”
“回来了,被母亲带着去玩了,不过有孩儿在这里陪你还不够啊。”
“这怎么够,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再走,等我腿好点,为父要带孙子到街上溜达!”
父子俩亦如从前遭遇刺杀一样,在床边说话,不时发出笑声,外面偷听的苏雍、苏烈脸上露出笑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自从父亲摔折了腿,一直闷闷不乐,眼下说笑起来,想来不会憋出毛病。
随后,连忙让丫鬟端了糕点送去,又催促厨房那边快些备好晚宴,还派人将此事告诉带苏谌玩的母亲。
……
阳光穿过庭院老树,摇曳的枝头,鸟儿飞去窗棂跳来跳去。
窗棂里,一老一少坐卧床边,在摇曳的灯火间笑谈。
仿若一副画卷。
桌上杯盏静谧,温水升起热气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