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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逐水而居,三溪镇有三条溪水交叉汇集而成,故镇名三溪,有两千多年历史。

这里远离县城,有条柏油马路通向太白县城,但山路难行,去一趟至少要4个小时左右。

反而,离灰溪村不远,不过十来公里,骑车不过1个小时。

周一,萧璋起了个大早,天麻麻亮,就骑自行车去上班。这里去镇上要不就坐三轮车,一位2块钱,好贵。

天好,不如骑车。

三溪镇卫生院在一条河边,规模其实说来也不算小,前面是两层的门诊大楼,后面是住院部大楼,也是两层的,两栋楼之间还有建筑相连,X光室、化验室、甚至还有一间手术室,形成“田”字型。

卫生院正式非正式的医护加后勤有四五十人。近年来,医疗资源逐渐向基层倾斜,向农村倾斜,因而,卫生院人员得到不断充实。

萧璋就这样进了卫生院。

开始上班的时候,萧璋以为这里很清闲,毕竟是农村,没有什么病号。

而实际情况恰恰相反,这里由于远离县城,交通不便,周围二十来个村子的2万多村民,还有煤矿、漕丝厂、纸厂的员工几千人,镇上数百人这些人都到这里来看病,医院的手术室甚至开展剖腹产、阑尾切除术等手术。

后来,等到道路修好了,交通发达了,卫生院的病人反而少了,都去了县城、市里的大医院。

萧璋入职三溪卫生院被安排到一位老医生手下,要带上几年才能放手。

想起这快一年来的见习医生生活,萧璋不禁苦笑摇摇头,这操蛋的地方。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新人进来,你或许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已经有人将目光投到你身上。

现在想想,只怪自己当时太年轻,太没有社会经验了,不明白人家背后的潜台词。

有人教他做人,有人教他什么是社会险恶。

“萧璋,你看,把门诊空白病例随手丢,这不是花钱买的啊?我看你‘关公照镜子,脸红不红?’”门诊的护士长是个五十岁更年期的老妇女,一点小事就逮住萧璋扯着嗓门就骂。

“我看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还不是为了你好!玉不琢,不成器啊!”从此世界上又多了一個真正“关心”萧璋的人。

“我是为你好……。”

……。

还有居心叵测的年轻同事。

“走走走,看什么书撒,多浪费时间,走,我带你去玩玩。”

回头就跟院长告状。

我真不想去,萧璋非要拉着我,有时间看看书,多学习学习不好吗?

“萧璋,把这个表送给院长,让院长批一下,大家等着发钱呢。”某位一心为他好的更年期妇女安排道。

结果,院长拿到手勃然大怒,伸手就把表格给撕了。

背锅都不知道为什么。

好比动物世界,新来的狮子进入人家的领地要挨打,要被教训树规矩。

真正可悲的是,摊上一个贪财爱酒好烟还爱喝茶的师傅。

黄木华今年53岁,原来是大队的赤脚医生,60年代初,三溪镇卫生院成立,他也成为其中一份子,擅长全科。至于为什么指定一位老赤脚医生作为他的师傅,具体原因萧璋也不清楚。

就像初入门派,人家是嫡系长老亲传,而他现在是被发配到外门长老门下……。

好在,黄木华与李甘草父亲出身一样,而且他现在是公家人,好沟通。

黄医生医术没有多少高明之处,但是一张嘴不得了,医院里的人传他那张嘴能把死人都能讲活过来。

“你这个病,不太好治,不过,幸亏遇上我了,我给你开点汤药,包你好……!”

开始,萧璋觉得这个师傅好神奇,看病就跟玩儿似的,小病看看,哄着患者多开点药,到不一定多贵,但是都是利润空间大的。

至于大病,稍稍重点的病。

“这个病,尽快到县医院去看,我们这里没有这个设备,抓紧时间……。”

病人吓得当即坐车去县城了。

现在萧璋想起来,那是黄医生的生存之道。

萧璋到了镇医院,先将背包放进宿舍,然后到食堂去吃个早饭,换上白大褂到门诊去上班。

洗刷师傅黄木华医生的茶杯,泡上一杯严严的雨前茶,倒掉头一开,然后续满。

这是前赤脚医生,现三溪镇医生黄木华的讲究。

“黄老师,早!”

“小萧,你早蛮,吃过早饭了没有?”黄木华满脸微笑,圆圆的黑脸膛泛着红光,嘴里还微微喷着酒气。

烟、酒、茶是黄木华医生的三大爱好。

他换上白大褂,坐在椅子山,端起泡好的茶水,摇摇头轻轻吹着,然后,喝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

边咀嚼茶叶,边说:

“昨晚跟县里卫生局的张科长吃饭,喝了四大壶,干多了。张科长是我小老弟,没办法……。”

萧璋微笑着在一旁听着黄老师在边上吹牛,今天不是卫生局的领导就是镇子上镇长书记,反正,黄医生朋友都是非富即贵。

“改天带伱参加,多认识些朋友,要高端点的,那些狗朋狐友就不要交往了……。”

黄医生所谓“高端朋友”也就是县乡的事业单位以及公务员。

这时,门口的护士带病人进来了,开始看病。

“拉肚子啊,去查一下大小便。”

结果出来后。

“问题不大,开点黄连素,再吃点中成药……。”

萧璋开始写处方,这位病人结束,下一位进来。

一名农夫打扮的中年妇女走进来。

主诉:发高烧四天,胸闷。

护士量了体温,黄医生用听诊器听了肺部。

“发烧39.5度,干咳无痰,肺部没有杂音,几天了?”

“黄医生,开始嘛没有发烧,浑身上下都疼,不断打喷嚏,后来发烧,发高烧,现在有点胸闷,已经有四天了。”

黄医生又作了一番检查,然后对她说:

“你这是病毒性感冒,我给你开点药,回家好好休息,不要太劳累……。”

萧璋却没有开药,而是开了一张心电图的单子,让护士领着去做心电图去了。

黄医生张嘴欲说什么,萧璋目视停止了。等病人走了,他才对师傅说:

“老黄,这个病人有胸闷症状,怀疑有病毒性心肌炎。”

有人的时候喊师傅,没人喊老黄,老黄也不介意。

“怎么可能?”黄医生有点不信。

但是心电图单子来了,他就闭嘴了。

病毒性心肌炎一般也可以自愈,但是千万不能在得病期间运动量过大,或者劳动量过大。

开了住院单子。

一直忙到十点,看了十来个病人,这上午就算结束了。

萧璋重生以后,医术大涨,经验丰富,黄医生那点水平已经不够看了,对这些病人,萧璋诊断比他还快,至于用药,可以做到比黄老师减省。

但是医院有医院的难处,每次病人就花十块钱就治好了,医院吃什么?

所以,萧璋忙着给黄老师打打下手,一般不发表意见。搞完了,就趴在桌子上看书,记着笔记。

黄医生今天有点郁闷,抽着烟,出去溜达去了。

……。

“是萧医生吧?我是来看病的。”

“黄医生不在。”萧璋见习期还没有满,但是医院也已经给他刻了印章了,也就是有了处方权了。

1995年,夏国还没有实行执业医师制度,按说见习期还没有转正,是没有处方权的,但是乡镇有乡镇的特殊性,夜间值班都排不过来,所以萧璋来了三个月,就被医院安排值班,单独处置病人,为了方便,就给了处方权。

不过,白天,萧璋一直在黄木华医生的诊室里,还没有单独分出来,所以他也不着急行驶自己的处方权。

有时候,黄医生偷懒,出去混,他留守诊室,就用他的印章开处方。

通常也没有病人来专门找他这个粉嫩粉嫩才出炉的小医生看病。

但是,最近有点奇怪。

就像这位病人,大夏天,穿得花枝招展,画着妆,来看病。

“我不找黄医生,我找萧医生看病,就是你吧?我头疼。”二十来岁的小姑娘,青春气息逼人,说话脸红红的。

找我看病?

“什么症状?”

“头疼……。”小姑娘盯眼看着他,说话时候还皱着眉毛。

萧璋也皱着眉毛,耐着性子,继续问:

“除了头疼还有什么症状?”

“好看,帅……,呃不是,除了头疼还有什么?”姑娘有点胡言乱语了。

“我是问你呢!”萧璋又好气又好笑,仍然目无表情地问。

“除了头疼没别的了。”姑娘望着他,脸涨得红红的。应该是本地的姑娘,皮肤微微有点黑,不过圆圆的脸、鼓鼓的胸,洒了点香水,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应该是有点感冒,回去多喝点水。”

“不要量量体温吗?听诊器听听?”

姑娘还挺专业的。

“应该没有烧。”

在病人的强烈要求下,萧璋医生给她量了烧。

结果是没有烧。

“不开点药吗?”

“感冒多喝开水,不需要吃药的……。”

……。

姑娘还不舍得走,看萧璋埋头看书,就丢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跑了。

“嘟嘟嘟”的高跟鞋声音走远了。

好半天,萧璋才抓起姑娘丢在桌子上东西,是一张今晚镇上电影院的电影票。

《霸王别姬》,张国荣的电影。

萧璋想想还是扔了。

就想好好看个书,怎么有这么多人骚扰呢!

汪重楼主任就是沪省震旦大学附属梅花医院心胸外科著名的一把刀,今年不过五十岁。

他受省卫生厅指派,来到老少边穷地区进行支援,今年7月份来三溪镇卫生院工作,时间为两年。

通常他下班总要在医院边上的小学操场上打打篮球,这是他从学生时代保持到现在的爱好。

今天下班有点迟,他和住院部护士长陈山茶详细聊了一下明天的几台手术的病人情况,一直到18:30,才换上衣服,拿起篮球来到球场。

球场向来只有他一个人,这乡下几乎没人打篮球。但是今天有点意外。

球场有一个帅气的年轻人正在打篮球,廋廋高高的,从来没有见过。汪重楼习惯看看年轻人的手指,嗯,手指特别修长,手臂和大腿上还有毛毛。

关键是左手也非常灵活,几乎和右手一样。

这是一个外科医生的执念,他习惯观察每个见到的人,是否有当外科医生的条件,手指修长灵活,事半功倍。

“嘭。”一个三分投篮,命中。

“好球!”汪重楼不禁大声喝彩。

“……。”

年轻人有点抬眼新奇地看看他,并没有认出他是谁。

“一起来?”汪重楼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同道中人,见猎心喜,两个人玩,比一个人有意思多了。

年轻人点点头,他正是萧璋,门诊下午也没有什么事情,一个病人没有,看书记笔记,做思维导图,搞了一个下午,颈子都僵住了。

在卫校上学的时候,经常被室友拖着打篮球,一来二去,就打上了,来卫生院带的唯一一件体育用品就是一只篮球。

边上的小学操场正好可以操练操练。

打着打着,来了一位戴眼镜的帅大叔,喊一起打球,正好虐一下他。

……。

一番操作之后,萧璋累得腿抽筋。

“明天继续……。”帅大叔虽然也要累趴了,但是强撑着得意洋洋地走了。

现在的年轻人虽然长得比我帅,但也太虚了,我老汪宝刀未老啊!

第二天周二,天气突变,有台风的外围扫过整个夏国中东部地区。

轮到萧璋门诊值夜班。

晚上,屋外是狂风暴雨。

暴虐的风雨卷起一切可以卷起的东西,在山间,河流,道路上空肆虐。还好这里是山区,大山减小了风暴的影响。

“嘟嘟!”敲门声。

已经十点钟了,萧璋在值班室里看书,正沉迷于医学的海洋,并没有听到。

说来也是奇怪,前世,萧璋很不喜欢学医,更爱干点工会啊宣传之类的工作,因此没有再继续深造下去。

重生后,萧璋重新认识了医学的美,医学完全是理性的,充满了确定性、逻辑性。

现在,他觉得自己还是更适合从事医学。

“嘟嘟……。”急促地敲门声终于让萧璋注意到了。

难道是有急诊?这么恶劣的天气居然还有人来?

萧璋打开门一看,是门诊的值班护士汪春兰,她娇弱的小脸露出惊恐的表情。

“萧医生,你帮我看看,护士值班室好像有什么东西!好吓人哦……!”

汪春兰护士是前年护校毕业,到这里还不到2年,跟他一样也是个新人。两人平时话也不多,不算很熟。

萧璋找到一把手电筒,带着汪春兰走出值班室,屋外风雨交加,急促的雨点打在玻璃窗、雨棚以及连廊的顶上,哗啦啦作响,碗口大的树都吹弯了腰,在昏暗地灯光下,疑似鬼影重重。

汪春兰护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死死地拽住不松手。两人来到护士值班室,两个值班室本来就隔着不远。

萧璋推开门,里面灯光亮着,两张床帐着白色的蚊帐,房间顶上电风扇悠悠地扇着风,紧闭的窗子外面,有东西在风雨中发出拍打的声音,有点像人穿着拖鞋在走路。

仔细检查了一下,萧璋发现,那应该是窗户上的雨棚年久失修,被台风撕开了一个口子。

“没事,就是雨棚被撕裂了,不要紧!”

汪春兰刚才紧张的情绪脸终于松弛下来,急忙放下萧璋的胳膊,脸有点涨红。

心想,萧医生果然是本院最帅的帅哥。

萧璋检查完就走,汪春兰却跟过来了。

“我还是怕……。”

萧璋看着那张充满青春气息的俏脸,心想这也还只是个大孩子,带着她一起回到了医生值班室。

不知道为什么,萧璋重生以后,看到跟他一般大的,甚至大一点的人,都不自觉的在心理上认为这些人太稚嫩了。

“萧医生,看什么书?是外科学,要自考大专啊!”汪春兰发出赞叹的声音。

学医的,都是要终身学习,护士也一样,只不过跟个体的自制力有关。

“萧医生,你的字很不像医生的字了!好漂亮哦!”

“萧医生,吃点东西,我带了好多。”

……。

萧璋注意力在书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小护士聊着。

汪春兰坐在值班医生的床上,吃着小零食,粉色的袜子,白色的护士鞋,小脚在床边上一荡一荡的。

嘴里包着零食也堵不上嘴,一个劲地找萧璋聊天。

“萧医生,女朋友在哪里工作?”汪春兰看似随意问了一个问题,实际上嘴里停止了咀嚼,摇摆的小腿也停了下来,正等着萧璋回答呢。

这时门诊大门被打开了,风雨从门外汹涌的猛灌进来。

“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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