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推开院门,脸上的情绪只剩下归家的喜悦。
堂屋里,刘母正就着油灯打草鞋,刘备几步进去后蹲在刘母身旁说道,“阿娘,你怎么又开始打草鞋了。”
刘母见儿子全须全尾的回来也是松了一口气,轻抚着刘备的头说道,“不打草鞋我还能做什么,你也整日不在家,我不做点这些事,心里总是不踏实的。”
刘母本是富户人家的嫁女,当年刚来家里的时候刘备的祖父刘雄还是范县的县令,家里自然是风光过的,哪儿成想是数年后公公刘雄去世,丈夫刘弘也跟着走了,从来没做过农活的刘母扛起了锄头,一头扎进土里与野猪老鼠抢粮食,一点一点的把刘备养大到五岁。
那年冬天要不是刘珖及时出现,母子二人差点死在风雪里,后来刘珖给刘母找了个打草鞋的差事又时常资助他们母子,日子才好了些。
刘备十五岁那年,已经是涿县刘氏话事人的刘珖还把刘备和他的儿子刘德然一起送去卢植处求学,这一点一滴都被刘母记在心里的,所以当初刘珖说要推选刘备做民团使她也没反对。
母子俩就着油灯聊了许久,大部分时候都是刘备在说,刘母则笑着点头,好像儿子不管做了什么都不会让她奇怪一样。
刘备将编好的草鞋放在一旁说道,“阿娘,我们去找个深山老林避世吧。”
刘母愣了下说道,“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又有些为难的说道,“不过,这件事你还需和你叔父商量才行,咱们家欠了他这么多,如今你正是能帮衬他的时候,一走了之怕是不妥。”
刘备点点头,“我也不是说现在就要走,可能要等我从雒阳回来才行,明天我去和叔父说吧。”
“雒阳?”刘母好奇儿子为什么要去雒阳,还没询问就听院门被敲响。
叩叩叩。
刘备站起身说道,“我去开门。”
院门打开,来的是刘珖,大晚上的他来做什么?
不及多想,刘备行礼道,“叔父快请进。”
刘珖扬了下手里的酒坛,“本来说要给你办庆功宴的,你不同意我只好来找你咯。”
刘备挠挠头,民团战死数十人正是半城束白的时候,他怎么好意思办庆功宴。
“叔父莫要笑话我,快请进。”
刘珖进去先和刘母行礼问好,“嫂嫂,我来给您报喜了。”
刘母不明所以的问道,“不知叔叔喜从何来?”
刘珖笑道,“适才县令告诉我,备儿举孝廉有回信了,一个月之后前往郡城考核,咱们涿县刘家继大伯与大兄之后又有一俊才矣。”
“啊!这..这莫非是祖宗显灵了!”
这就回信了?刘备欲哭无泪,好想告诉母亲根本不是祖宗显灵,是公孙瓒显灵了才对。
刘母踱步两次说道,“我去切二斤腊肉,今晚好生款待叔叔才行。”
“嫂嫂不必麻烦,家里的泡菜就行。”
刘母哪儿会听他的,已经进屋操持去了,刘珖转头看向刘备是越看越满意,一顿巴拉就开始规划起刘备的未来,先是某个官身,然后娶个良妻,侯太守家的次女就不错,还能跟公孙瓒搭个连襟。
刘备几欲开口都插不上嘴,凭什么人家侯太守要把年芳十一的小女嫁给自己啊,他哪儿来的脸,见刘珖越扯越远赶紧止住,“叔父,叔父,你先听我说一句。”
刘珖看着他,脸上依旧兴奋,就像明天刘备就能当个太守一样。
“我,我不想入仕。”
刘珖笑容凝固的问道,“你说的什么?”
刘备话头一沉,低着头说道,“我不想入仕。”
“我听得见,问题是为什么?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这可是光宗耀祖的重整我涿县刘氏的好事,你怎么想的?”
其实他已经听公孙瓒说了,所以才会这会儿来。
刘备抬起头没回答问题,反而问道,“叔父觉得当今大汉如何?”
刘珖迟疑片刻说道,“大汉国祚绵长,汉室不倒,我刘氏遍布天下,,,,”
这话却是连刘珖自己都编不下去了,他身在底层,如今天下如何他怎会不知,天子昏聩,十常侍把持朝政,世家争权夺势,地方横征暴敛,盗贼日益猖獗,这件件桩桩哪件提起来都是血染黄土,怨气滔天的事,这世道已经乱了。
刘备苦笑说道,“您自己也不信吧,咱刘氏天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刘珖拍桌站起,“胡说,如今这天下是刘氏的,以后也是刘氏的,当年王莽乱政尚且不能断我汉室,如今小小宦官和佞臣绝不可能断我汉室国祚。”
“继汉是因为光武帝能挽天倾,如今又有谁能再现祖宗荣光?皇室凋零各地诸侯作壁上观,世家贵族身居其外,如此局势,叔父何故还要骗自己呢。”
刘珖猛地盯着刘备,“因为你,因为我刘氏的所有老幼,因为祖宗的基业不能断送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里。”
刘备摇头反驳,“咱们只是刘氏旁支的旁支,连明天能否活着都不知道的一群人,汉室天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混账,你姓刘,你生来就和刘汉绑定,天塌下来了谁都能逃,唯独刘氏不能逃,大难面前就算是刘氏的一个乞丐都必须站在旁人前面,这是我们的荣耀,也是我们的责任。”刘珖面红耳赤,根本不给刘备辩驳的机会。
又颓然道“若是你要逃,那你就逃吧,脱了刘氏的姓名割舍你的族人血脉,逃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说完这句,刘珖仿佛被抽掉了脊柱,刘备是他的希望,可如今,他的希望却想着逃走而不是扶大汉一把,他怎么能不难过。
刘备抿着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说到底他的魂只是个和平年代长起来的人,独善其身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重活一世他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难道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吗?
“会死人的,叔父,你不知道接下来的历史会怎么发展,你也不知道汉室会被多少人鲸吞,咱们根本阻止不了,我入仕只会深陷其中,等将来我想抽身的时候就晚了。”
不是刘备无情,可后世何曾听闻过刘母、刘珖等人的下落,黄巾之乱一起,刘备就被这股洪流裹挟着往前,难道原历史上刘备一败再败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是当初早一点抽身会如何吗?难道他就没有午夜梦醒的时候哀呼过母亲吗?
早知如此,何必一头扎进这乱世,活着才是资本啊。
刘珖抚摸着刘备的头顶叹气道,“到底是长大了,看的也比叔父深远,叔父不懂大势也没你聪明,我只知道今日我逃走了,就算将来天下太平我活下来了也会惶惶不安,会痛恨自己弃亲友不顾,弃生我养我的大汉不顾,最后死了我也不能闭眼。
稚儿,你畏惧死亡,难道就不畏惧午夜惊醒却身处他国,身边连个自己人都没有的孤独吗?”
刘备不怕大汉走向终结,换了谁来当皇帝都可以,朝代更替本就是正常,历史也是这么写的。
但是对于叔父、母亲这些陪伴了自己十九年,爱了自己十九年的人,他没办法看着他们横死,可他也没有勇气跳进乱世这股洪水中和一群开着船拿着刀的人竞泳。
到底该怎么抉择?
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