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白衣身影潇潇洒洒飘然而去,熊启在原地恨得咬牙切齿。
“让我交出兵权,无异于让我自杀。”
“亏这竖子想的出来!”
熊启气得在原地甲板上剁脚。
“这是要我卸了我的甲,去成全你的君父。实在是岂有此理!”
熊启满腹怒火,一气之下,回去把方才和扶苏下棋的棋盘还给掀了。
“骗子,都是骗子!”
“枉我当初还提议立你为储君,竟然是用这种方式对待我!”
“啊——”
熊启在自己院落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嘶吼声传遍了整片彩虹湖。
去难慢慢地走过来了。
从知道昌平君被罢相之后,他就剑不离身了。
“你来做什么?”熊启红着眼睛。
谁懂得他年至四十三,却被嬴政撵出朝堂颜面尽失的痛苦,谁懂他明明在朝中有着大量的党羽却被轰出来的不甘。
“陪着君侯。”
去难作揖。
熊启望着去难,跨着大步走了过来,他拍拍去难的肩,“我没事。”
去难只是看向地面,却不肯移动脚步离开。
熊启只能望向漫天飞舞的桃花。
在傍晚的时候,他等来了熊毅。
昌文君还是那个昌文君,只是异常清瘦,脸颊都是凹陷进去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当年的神气,双目微微凹陷,散发着隐隐黑气。
他穿着窄小的秦人黑色的常服,腰间还是配着那枚玫色玉佩。
当初被迁徙蜀地,多年水土不服,险些把他害死在原地,等到挨过来时,也时时吃不惯当地的水,总是腹泻,时间久了,最终就落了一身的病。
如今昌文君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锐气和洒脱,他的眼神里满是被旧疾日复一日折磨的沧桑无力,还有的就是对嬴政抱有的浓烈恨意。
“我还以为,太子是来让启兄消消心头之恨的呢。没想到吧,他居然让启兄劝你的旧属归乡。”
熊启望着熊毅,冷冰冰地道,“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启兄,事到如今,你终于该相信我了吧。秦王政和他的儿子从来没把你当回事。他们该这样对待我,也一定会这样对待你。”
熊启脸色异常地白,像是覆盖了一层寒霜。
在蜀地数年,熊毅竟然瘦脱了相,过去多么健壮勇武骄傲的人,如今全部被毁了,熊毅现在连门都不愿意出。
“按照我说的来做吧,启兄,不能再犹豫了。你把我从蜀地接回来才一年之久,他就罢免了你的相位。你若是再不动手,他一定很快会把你迁徙去别的地方,就像当初对待我这样。”
“好了。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我现在就在这里等着,我要看他打算怎么做。我不能先动手,否则就是我失义。”
熊毅闻言,险些气哭。
“启兄,你在说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谈义?”
“先不要和我谈那件事了。你回去吧。”熊启皱着眉,“你容我静一静。”
熊毅见状,只能无奈离开。
熊启的优点是多情,弱点也是多情。
启兄面上不爱搭理自己,可是心里比谁都在乎情义二字。时隔七年之久,启兄居然还愿意把握机会把自己召回来,接自己回来咸阳居住。
正因为从小就被人抛弃,熊启比谁都知道被抛弃是什么感受,所以熊启不愿意抛弃其他人。
除了熊启,没有人能够做到在他成为一個废人后还愿意把他当做上宾接回咸阳,甚至还愿意把自己当做弟弟对待。
熊毅不再像过去喋喋不休地多话,他的鬓间出现白发,悄然无声地离开。
室内,熊启一个人坐着,他还是穿着楚国的衣饰。
只是这一刻,他分不清他到底是楚人还是秦人。
熊启和嬴政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算久,他了解嬴政,佩服嬴政,作为一个潜在具有威胁的对手,熊启是明白嬴政的。
嬴政不喜欢旁人背叛他,只要对他保持忠心,绝不会落得不好的下场。
虽然现在自己被罢相了,可是熊启内心始终对嬴政保有着某种幻想,熊启觉得,嬴政应该会继续让自己住在咸阳吧,不会像赶走毅那样赶走自己吧。
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不算功劳,苦劳林林总总也有太多。
人和人相处最容易确定的是利益关系,但是最难以捉摸的感情。
这么多年君臣相处,熊启还不希望和嬴政走到背道而驰的那一天。
他是身在秦国的楚国高官,就算是身上流着楚国王室的血,可是他的秦国的臣子,做出谋逆的大事,到时候就是九死一生。
可是,按照扶苏说的,让自己的党羽都告老还乡,这不是等同于废掉自己的双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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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回到了羽阳宫,一路上他都心事重重的,熊启没有那么容易就同意这件事的。
要他断掉左膀右臂,转过头来做自己的太傅。这就好比一个人本来有桥过河,但是扶苏要他把桥给拆了,自己给他递绳子。
没有人愿意这么做吧,放弃自己现成的,遍布国中、府中、军中上下的势力派系,和他们划清界限,转投自己的门下。
扶苏宫殿里的花园已经被开辟成了田地。
傍晚时分,几个徒隶还在地里拉着一头青牛不断来回,他们手下抚着的正是改良之后的曲辕犁。
太子的宫中总是噼噼啪啪,嘿嘿哈哈,一天到晚叮叮哐哐地响个不停。
他们造出了曲辕犁,现在正在尝试改良版的,试图让性能更好。
扶苏回到了枢机房,对着两个木工交代了一些事情,二人静静听着,当夜就开始找出一段横木,又是一阵拉锯。
灌夫觉得太子很神奇,是个神人。
“太子,您又想出要做什么好东西了吗。现在全国的百姓都对您发明出来的曲辕犁赞不绝口,自从有了曲辕犁,现在家家户户种地都比以前方便多了。就是我家自己也在用。”
“这次和农事无关,只是一个玩具罢了。”扶苏拿起从枢机阁中带来的一块滑溜溜的正方大木板,用尺在上面画着横竖线。
灌夫盯着看了半天,不敢打扰太子,只能走去一边低声问正在写书的信,“少内史见多识广,可知道太子是要画什么东西吗?”
信只道,“你挡着莪的光了。”说着,信换了个方向坐着。
“这会识字的人就是不一样,在殿里还有一块地方专门给他们摆放案。哪像我,只能干站着。”
灌夫只好看向了这里权力最大的官——中书舍人粱。
粱候在一边,他倒是神态安详,只是盯着太子看的时候,眼中满是和蔼。
“我也不知道。看着太子这次做的像是棋盘,却又不是棋盘。”
扶苏拿着碳块做的硬笔,直接在上面画出九道直线和十道横线交叉,棋盘上共有九十个交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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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宫——
“大王,今日太子去见昌平君了。”赵高举着一盏灯来到嬴政跟前。
“寡人知道。”嬴政对此尽在掌握的样子。
“今日信所报的案牍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写啊。”
嬴政闻言,终于从案上抬起头,他抬头看着两边堆积了四座小山的奏简。
“有什么就直说吧。”嬴政眼底都是疲惫。
此时他已经是处理政务长达两个时辰,正心烦。
“太子去见昌平君,不可能什么都不说啊。”赵高小心翼翼地道,“也许是臣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