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坦白,那就面临着交出全部赃款的问题。
如果别人主动去坦白,顺便把自己交代了,那别人能得到皇帝的宽恕。自己不仅还是要交出赃款,更将面临加重处罚。
这是个艰难的抉择。
现场震惊的不只是在场的官员们,李北辰同样被搞得骑虎难下。
先帝在位时,孟相虽然一向言辞激烈,主张分明,但先帝多次夸赞他高屋建瓴,真知灼见,是不可多得的千古良相。
到了自己登基后,孟相突然守旧老成,基本不提有用的意见,遇到皇帝提的意见,多数直接批驳或者消极不执行。
李北辰心中暗恨,孟相啊孟相,你这是棋出险招,以退为进。
以慕容池放出来的假消息为依托,把先帝之名搬出来,主动认罪,说得有理有据,倒让朕杀不得你了。
毕竟外界看来,如此两朝忠良之臣,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只是一时失足多贪了点钱,如今还主动交出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而且既然主动当众声称“交出了全部身家”,主动认罪伏诛,作为劳苦功高之臣,做到如此自损颜面,就难以再派督察院去追查他到底贪了多少钱。
自古以来有这样的吗?
李北辰只感觉胸腔中有股气在窜,堵在里面出不来。搞得自己很被动。
而下面的群臣都在等着皇帝的反应,再做打算。
毕竟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圣意难以揣测,如果听说贪了这么多钱,非要查个底朝天,再砍了以儆效尤,也很有可能。
就是个赌!
李北辰从高高在上的宝座上缓步走下来,弯腰双手扶起了孟相,将孟相扶坐在太师椅上。
“孟相请起。孟相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孟相劳苦功高,众人所见。朕知道,孟相是讲大局,实心办事之人。过去一年若没有孟相筹谋,日子恐怕就更难了。”
李北辰停顿片刻,扫视全场,方才又说道:“至于收受贿赂之事,都是下面的人心思不正,投机取巧,见孟相顾全大局,敢做实事,才敢费心钻营,反而连累了丞相。刚刚孟相一番训导,振聋发聩,希望能对诸位有所警醒。朕近来常思及先帝,不敢懈怠,你们也当如是。”
“臣有罪,臣惭愧啊。”孟相连忙摇头,佝偻着身子痛苦地说道。
吏部的周谦难以置信地偷偷打量着这诡异的场面。收受贿赂何时单方面成了下面人的问题了?
这不是给婊子立牌坊吗?
“臣自第一次收受贿赂以来,整日心中自责,担惊受怕,寝食难安。只是深陷泥潭,难以自拔。
如今向皇上坦白,了了臣的一桩心病。臣细细想了数遍,实在后悔当初,可错已犯下,臣实在无颜再以此有罪之身理政,有负陛下之恩。
臣想请皇上革去左相之职,听候皇上发落。”
啥???
总经理当着不想干了,想干掉自己的上级当CEO,结果不正当竞争手段失败后,就直接向上级提交辞职信?
说老子不干了!
如果朕就此答应,不就是心胸狭隘,不尊功臣,更不敬先帝了?
毕竟先帝在位期间,孟相享受高官厚禄,君恩似海,可谓风光无限。
李北辰闻言沉默片刻,继而说道:“古人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孟相统览大局时高瞻远瞩,于细微处时辨别毫厘。朕如何能离得孟相之辅佐?!你若就此辞官,岂不是置朕于不孝不仁不贤之地?”
孟相闻言一惊,立马起身离座,再次跪倒,流下两行泪水,边叩首边说道:
“是臣有罪,是臣有罪,辜负了陛下。臣已老矣,近日思及历来功过,过之甚多。心灰意冷。还请皇上治罪。”
这是执意要引咎辞职了??!!
李北辰不知道孟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段位太高,看不清楚,倍感烦闷。
但表情管理上他经过了专业培训,喜怒不行于色,是帝王这个职业的必备技能。
李北辰朝太监徐方使了个眼色,徐方急忙跑过去,把孟相小心翼翼地搀起来。
“皇上!”吏部侍郎周谦突然上前禀报,“孟相虽然劳苦功高,位置再高,但还是我大明王朝的臣子。何况按照大明朝律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孟相收受贿赂金额如此巨大,按照大明朝律令当除职问斩,抄家亲属流放六千里。应提请督察院彻查到底!即便孟相有投案自首,但按照律令只能减刑,不能免刑。请皇上明鉴!”
周谦说这话时腰背挺直,颇有一番浩然正气之势。
“臣有罪,臣愿领罪。”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一直没有出声的右相陈相出列劝道:
“孟相是忠臣,皇上是贤君。正好如孟相刚刚所说,上下一心,君臣交泰。既然陛下宽恕了你的罪责,苦心一片要留你,孟相你就不要辜负。朝中无人能超过孟相的文韬武略,何苦让陛下忧心?”
周谦瞬间怒道:“敢问陈相,这是什么样的忠臣?贪墨金额高达二百万两白银?是国库一年收入的十分之一?如此国家蛀虫如果称得上忠臣,置历代先贤于何地?置我大明律法于何地?”
李北辰:“......”
陈相:“......”
工部侍郎冯思勰出列:“周谦你这是罔顾圣意!皇上刚刚说了,古人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孟相在朝堂之上做出提请,置个人颜面于不顾,已实属难得。你又何苦揪着律法不放?”
周谦却微微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有神:“那敢问冯大人,我大明王朝还有没有王法,还要不要王法?大明法典上千条,是做摆设的吗?如果今日不对孟相做出处置,来日只会有更大的贪官。毕竟只要主动交代,就可以免除死罪。这是坏我大明基业!”
一句一顿,振聋发聩。听得朝堂上的人个个胆颤心惊。自古在官场上,只有明哲保身和官官相卫,哪有这样得罪一片的。
若是平日,李北辰会很佩服周谦的刚正不阿和文人气节,可今日就是为了钱的事发愁啊。就是想兵不血刃地让大家把赃款先交出来一部分。贪腐问题等以后局势稳定了,国家缓过来了,再慢慢算。
何况前面自己已经把调子都定了,这人还唱反调。
李北辰皱着眉头问:“诸位爱卿?”
“圣明无过于皇上。皇上宽宥于孟相,实乃仁德,为解国库空虚之难,也为解臣下深陷泥潭不能悔过之难。诸位同僚自当清正廉洁,无则加勉,有则改之。如果囿于律法,不懂变通,岂不是辜负了皇上一片爱才惜才、为国为民之心?”陈相说道。
周谦连连摇头:“皇上,此乃饮鸩止渴之举!只能解一时财库之困,却变相地鼓励了贪墨之风,为我大明王朝埋下了巨大的隐患啊!”
孟相一派的人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出列正要辩驳,还未开口,便被皇上凌厉的眼神给震慑住,不敢开口。
李北辰宣布了最终的决定:“放肆!朕岂会鼓励贪墨之风!朕对贪墨问题深恶痛绝!好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周卿不必再言!国一日不可无孟相。孟相不可辞职。”
孟相叩地说道:“臣…遵旨。”
周谦一句痛心疾首的“陛下”方才出口,又生生地吞了下去。
李北辰环视四周,沉默良许,方才掷地有声地说道:
“都察院左督御史周仕鹏听令,京内官员反腐督察以今日为界。
在今日之前的贪腐,无论款项大小,只要三日内足额交上,就算纾解了财政之困,筹备了军饷粮饷,统统既往不咎。”
如果把上班玩手机的都给开除了,公司里怕是没有几个骨干了。
辞退再招人,不过是换一批人上班玩手机。只要业绩没降,还不如老的这批用的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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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内不交上脏款,罪加一等!”
“对赃款有所隐瞒,未足额上交者,一经举报查实,罪加一等!”
“从今日起各级官员再行贿受贿者,罪加一等!从严处置!”
三个“罪加一等”振聋发聩,杀气腾腾。
打的就是信息差!心理战!
整个大殿瞬间寂静无声。
表情管理不善者,甚至汗如雨下,浑身颤栗。
李北辰再环视群臣一遍,说道:“今日就这样吧,散朝。慕容卿,你且留下,朕有事找你。”
群臣离开皇宫时,大臣们多故意多着周谦走,他昂起头来,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这些人在他眼里都是些尸位素餐的垃圾。
清瘦挺拔的背影,成了一道风景。有人犹豫了片刻,追了上去,与他并肩而立,和他攀谈起来。
大臣们离开皇宫后,三三两两的躲到偏僻处或者跑到家里才敢窃窃私语。
“孟相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太突然了。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肯定就是那死人张成写了个什么账本,自己作死也就罢了,死了还要连累我们!”
“还不是怕走张成的老路!杀头抄家一条龙。”
“你是有好多脏钱要交吗?”
“呸!你才有好多脏钱要交。”
“你们听说昨晚的事了吗?好几条街的刺客刺杀太后和御医。把宫里的御医都杀光了。”
“真的假的?!太可怕了。这帮人不要命嘛。敢刺杀太后!诛九族的罪。”
“谁知道呢?!听说那些刺客都被枭首,脑袋挂在城门上,菜市街也有。等人认领呢。”
“肯定是鞑子买凶杀人!一次行刺不成,就拿太后下手。”
“也有说是有人谋反呢!”
“慎言慎言!你小声点,想要被抄家灭族别拖上我。”
“听说后宫有个妃子武力超群,连杀数名刺客,真是惊奇!就是那个昭才人。”
“你打听到她的家世没?打听到了告诉我一声啊!”
“还没呢。听说不是京城里的。你到底交不交出来啊?万一皇上秋后算账怎么办?”
“哪里等到秋后,看这情形,不交现在就给你算账。”
“要不去找找陈相吧。他是我老师。老师年龄大,总是有办法的。”
“走走走,陈相也是我的老师。赶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