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到书院仅仅五里路。
有情窦初开的男女携手散步。
有耆耆老人拄拐慢行。
有人停下赏花。
也有人朝着深渊走来。
十步之遥。
顾平安双手拢袖,静静地看着前方的七个年轻人。
对方同样在看他。
江南谢氏麒麟子谢泰率先开口:
“你的剑呢?给你时间,让西蜀长宁公主递来太阿王剑,亦或桃花枝。”
青石大道两边人潮拥挤,无论是朝廷官吏还是江湖侠客,都惊叹于这些惊才绝艳的年轻人。
若非桂花宴,寻常人岂能目睹门阀麒麟的尊容?
这里面每一位,包括顾平安在内,都拥有过春雷始鸣!
顾平安七响,只能垫底。
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一战之力。
剑道天赋,盖压全场。
“取剑。”
“让这座天下看看,何为剑道魁首之姿。”
河东裴氏的天骄语气暴怒,曾结旧仇,他必须手刃舞弊者告慰裴擒虎在天之灵。
顾平安面无表情,轻声道:
“无须用剑,请。”
霎时,裴祢愕然。
他不禁呵笑一声,也不知是讽刺还是意兴阑珊,满腔慷慨渐渐消散,冷声道:
“没有剑,你跟我打?”
围观者大失所望,死死盯着白衣身影,顿觉无比荒唐。
最大的仰仗就是王剑,剑意契合,尽管只是金刚境,但也能发挥十之一二的威力。
霸道王道之剑,足以抹平差距。
否则凭什么?
裴氏公子春雷始鸣十三响,打小就修炼绝顶武学,气血药材、凶兽血肉应有尽有,为了打牢根基,从金刚一重到五重,整整走了三年。
不负剑,伱有什么资格傲慢?
“谢兄,交给你。”裴祢看了一眼。
谢泰皱眉,他也自持身份,赢得再干脆利落也不光彩,虽说提着头颅能获得圣眷,但恃强凌弱玷污名声,权衡利弊,还是别动手了。
“王兄,让舞弊者尝尝琅琊王祖传的刀法。”他漫不经心,退了几步。
“别看我。”王氏天骄不为所动。
五里路呈现诡异的场景,无人愿意动手。
畏惧吗?
笑话!
是不屑!
对于他们而言,不缺这点圣眷,只要修为愈高,有朝一日草原大战,迟早会坐镇一方疆场。
他们爱惜羽毛,若是斩了手中无剑的顾平安,往后逢人就会遭到奚落。
顾平安灿烂而笑,平静道:
“要不一起?”
他的声音并不高,可是缓慢低沉,带着笑意在微凉的雨雾传得很远。
“你也配?”裴祢终究记着家族仇恨,迎面走来,一脸阴沉道:
“君恩似海,臣节如山,你舞弊违背律法,圣人宽恕你的性命,你反过来在朝歌城诬陷圣人的名声,何其无耻?”
“我知道你肚子里有很多鬼蜮伎俩,我远远不如,但在双拳之下都得原形毕露!”
“凭你的脑子,圣贤书可以百般注解,直来直往的蛮力,你怎么挡?”
话音落罢,裴祢全力运转气息,体内窍穴大开,似江海倒灌,手臂一节一节地冒出血雾。
身体如精铁浇灌,一步一震动,真正诠释了金刚不坏之体魄。
距离越来越近,顾平安无动于衷。
气氛紧绷,围观者直勾勾盯着。
“吾儿,这才是金刚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辉煌如日的氏族后裔,拥有精湛的锻体法诀,就算习得仿生术,也能横推同阶。”
“姓顾的扛不过几拳。”
有江湖大汉抱着稚童,语速极快。
七步之遥,裴祢悍然挥拳。
整个人像一阵风,顶级身法如影相随,顷刻间拳头血雾弥漫,隐约有猛虎张开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顾平安一言不发,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不在这里。
他弯曲五指,迎拳而。
剧烈的碰撞,只听筋骨断裂声,裴祢双目悚然,五脏六腑移位,拳头无力垂下。
顾平安再出一拳,声势惊人,力道能贯穿几堵铜墙铁壁。
轰!
裴祢眼眶充斥红血色,就那样绝望地看着拳头砸在自己太阳穴。
在一道道骇然的视线中,裴家天骄头颅炸开。
不是破碎。
是炸裂。
稚童闭着眼,他想到年关街头的炮仗,一瞬间就炸响。
“爹爹,你猜错啦。”
大汉早已瞠目结舌。
道路两旁,围观者不寒而栗,如此血腥的一幕带来了剧烈的冲击力。
就两拳。
一拳轰废手臂。
一拳砸碎头颅。
顾平安微微偏移两步,但还是有鲜血溅射在他衣肩,雪白单衫多了几朵绽放的鲜红花瓣。
他没有低头看尸体,继续往前走。
同样的,脚步碾过别人的血迹。
还有六个。
“我说了一起,别耽误时间。”
顾平安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澈。
可这一回,所有人都在认真聆听他的声音。
六位门阀天骄眼中的自矜倨傲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是浓浓的忌惮。
顾平安张开双臂,气升而不坠,要坠必酣畅淋漓,血染五里路,让那些暗中观望的收信者,心甘情愿成为棋子。
几乎瞬间,气血如洪水决堤,有撼城之威,带来极为恐怖的威慑力。
雨势渐涨,一人迎着风雨开启杀戮。
他们敢退吗?
不敢,身后是书院,身后是家族荣耀。
但凡做了逃兵,一辈子扭曲如蛆虫,连累家族遭受口诛笔伐。
六个春雷始鸣的天骄。
就六拳。
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青石板红绸横斜着六具尸体,皆是头颅迸裂,无一例外。
大道两旁死寂,气氛濒临窒息。
无数人心脏攥紧,他们这一刻真正意识到,那个被大乾陛下抛弃的贫寒学子
没有枯萎凋零,他回来了!
单薄身影双手拢袖,继续往前走。
孑然一身,又仿佛山呼海啸。
平静被他完全撕裂!
看客们情绪翻涌,打着寒颤扫视地的七具尸体。
正儿八经的门阀贵胄,常人难见一面的尊贵天骄,原来鲜血与老百姓无异,原来死前也会哀嚎两声。
他们紧紧凝视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看到草芥泥土里的底层人物,沉默地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我是庶民状元的时候,你们抬起脚想狠狠踩死我。
当我挥动拳头,你们怎么不堪一击?
……
书院。
几座先贤雕像之间几条古朴沧桑的走廊,只炷香时间,无数势力踩着秋天落叶,疾速奔往五里路。
有东海岛屿的门阀,有名川大山的大儒,有闲云野鹤的高人,还有武帝城的各家道宗。
虽说他们一口一个苍生黎庶,天下万民常常挂在嘴边,但目光从未向下。
他们只尊崇两样东西
权力,拳头。
一个金刚境武者垂死挣扎,何须在意?
不自量力的蝼蚁多如牛毛,哪里看得过来。
可他不一样啊!
这八拳,直接把“顾平安”三个字深深烙印在武夫心中。
没有持剑,且境界更低,却以摧枯拉朽之势镇杀七个春雷始鸣的天骄。
最震骇的是什么?
他轻飘飘如摘掉七片落叶。
他的极限战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不能不亲眼目睹!
万一错过,恐会抱憾终身!
西蜀以国师贾似真为首,三位皇子也同时前往五里路。
姜宴臣等人表情阴沉,目光透着浓浓的难以置信。
每天都窝在藏书楼,日暮晨昏,手中都捧着几本卷轴,几盏茶一坐就是一天。
难道读书也能读出一身不可匹敌的体魄?
公主府究竟隐瞒了什么?
去蜀山待一个半月,就能横扫盖世天骄?
“长宁泰然处之,甚至没有走出书院,她要么是恐惧,要么是自信。”
三皇子姜无疾表情凝重,前者还是后者?
“他以身赴死,也许不是为了哭诉博取怜悯,而是搭台唱戏,还没走半里路,看客闻风而动。”
姜宴臣心中思忖。
顾平安从来都恭谨内敛。
这一次,他悍然砸碎七颗头颅,以绝对强势的姿态站在世人面前。
……
山巅阁楼。
神都城雨雾朦胧,由于书院天地元气蒸腾,雨势渐涨,沿着殿檐缓缓垂落。
女帝轻轻躺靠锦榻,笔直圆润的双腿交叠,她聆听着雨珠拍打瓦片的滴答声,一时慵懒缱绻,感到无比惬意。
阁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女帝紧锁深眉,一向冷静自持的婉儿,脚步竟然乱了?
她蓦然起身,死死盯着一身紫蟒官袍的女人。
轩辕婉儿如实汇报:
“陛下,已死七人。”
女帝凤眸骤冷,瞳孔透着深寒,厉声道:
“不可能!”
“他一个金刚境三重,剑意再是精妙绝伦,能斩死七位春雷始鸣的天骄?”
让轩辕婉儿感到失控不安的正是这一点,她沉默半晌,嗓音不复清越,沉重道:
“陛下,顾平安没有持剑,只出了八拳,砸碎了七颗头颅。”
阁楼安静无声,雨滴声格外刺耳。
女帝表情凝固。
连剑都没有。
只出八拳。
她怔怔地看着轩辕婉儿,看了很久很久。
轩辕婉儿低下头。
大乾十六州,没有几个人能在金刚境三重做到这种程度,包括圣地门阀天骄。
天生的战斗武夫,而七具尸体还仅仅只是开始。
女帝美艳不可方物的脸颊渐渐笼罩着彻骨冷意,她拖曳着华丽凤裙走了两步,眸光又开始恍惚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