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去看,是哪一个容貌甚伟,大放厥词!
正值孟行下来,各县学子之中,认得孟行的也是不少,只因这人便是男人见了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郡城四柱找到了正主,团团围住,便是其余六大才子庆幸之余也是站定,要看孟行为何发如此恶言。
孟行站在中央,打个哈欠,故意欠揍模样问道:
“这两句怎么了,诸兄为何发颠?
……发颠?你还说我们发颠?
周围隐隐的哄笑,使得当头的十大才子更是恼怒,此人真是无礼!
然而“乱花渐欲迷人眼,几处早莺争暖树!”这两句若是不适逢其会,并深度解读,其意思却也是正常的很。
你要强行解读,别人就讲我可没这么说,你又能奈他何?
读书人的事,就是这样的。
郡城程夙豪便拱手道:“久闻寻阳县孟行颇有文才,这些日却是过于低调了吧?
“不错,孟兄乃是寻阳县县试第一,当是有真才实学的,今日百花宴本是为我等学子互为交流而办,孟兄为何敝帚自珍,莫非是看不起我等么?”
孟行哈哈一笑:“在诸兄为青楼女子赋诗之时,我早便在诸位大人面前献诗一首,诸位还在争风吃醋,没想到我已是领先一步了吧。”
“……”
孟行再拉仇恨:
“自古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小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诸位为讨好青楼女子,而冷落诸位大人呢?”
“……”
“不是小弟看不起诸位,而是诸位看不起诸位大人啊!”
“……”
十大才子听他劈头盖脸脏水泼下,顿时大惊失色。
这等狐假虎威的言语,分明就是诽谤!
要知以百花为题斗诗,乃是他们自行发起,也是一贯以来的传统,不过泡妞诗,却也不便直接呈上叫大人们点评,不然成何体统?
只等这边斗诗有了结果,那边大人们自然也就知道了,到时自有公论,乃是约定俗成之事。
一切都要显得自然而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方有意境。
哪有自己主动去献媚献诗的?
如此功利,实乃读书人之耻!
一看此人脸都不要,又伶牙俐齿,这时十大才子才知踢到铁板,心生谨慎。
但他行污蔑之言,实难忍受,也不能忍受,看不起诸位大人的帽子,他们可戴不起。
“走走走,此人污蔑我等,定要找大人们评评理!”
众人拥着孟行往郡守大人一桌走,闹闹轰轰。
老郡守见孟行去而复返,又带这么多人来,一时惊诧:
“何事?”
早有心腹在他耳边说明前因后果,而同桌的各县县尊,也知道了原委。
寻阳县王县尊见此情形,已是把喝下去的酒全淌成了汗。
祸事来了!
“大人,要替学生们做主!这孟行狡诈,污我等不尊之罪……学生们实在担当不起啊!”
“……这又是何故啊?”老郡守明知故问。
等学生们把前因后果一说,又是一阵大呼冤枉,只等老郡守为他们伸冤。
不料老郡守却道:“那你们为何不学孟行,把诗作呈上来一观?”
“……”
这可是态度问题,为官之理,既是被点出来了,那便不得不追究了。
十大才子之中,也有警醒之人,郡城程夙豪忙道:“本是准备呈上,不料被孟行先行一步,却遭此人污蔑,请大人明察!”
“原来如此。”老郡守抚须轻轻放过,继而转头询问,语气严厉:
“孟行,你怎可口出妄言,随意污蔑同学?”
孟行此举是借刀杀人,老郡守等人岂能不知?
这一点小心思,居然在他们一桌老狐狸面前耍,被人当刀使可非好滋味,故此老郡守心生不悦,反质问孟行。
孟行义正言辞说道:“大人中元宴上点评十大才子,替他们扬名,虽无师生之名,却有师生之情。不料今日不来侍奉大人前后,反仗着大人给的名声恣意花丛,行狂蜂浪蝶之举。”
“……”这几句下来,便叫十大才子脸也绿了,他们为头牌、花魁赋诗确有其事,无可抵赖。
听孟行再道:“学生故此心有不平,言辞激愤……大人若觉得学生说错了,自然是学生说错了。”
“……”
老郡守听了,也是暗吸一口凉气,这人说话真是如他县试文章一般:四平八稳,立意正确,十分之冠冕堂皇,叫人不好反驳。
老郡守便咳嗽一声:“你他……也是好意,不过此事原也是误会,无需再提了。既如此,承上你们诗作,让我等一观。”
老郡守将此事轻轻揭过,倒叫十大才子大大松一口气。
不知怎的,原是他们要找孟行算账,不料此人几句便颠倒黑白,倒显得是他们的不是……
短短片刻,在场之人便都知道这个寻阳县的孟行孟三元并非泥捏的人物。
会场之中,便有无数人打听起此人底细。
而这时,程夙豪等十大才子,已将整理方才的诗作一一呈上。
这等吟花赞草之诗,多半没有立意深远,乃是怡情之作,难出一诗定乾坤的诗王。
老郡守匆匆一观,数量不少,却都是中规中矩,论起来,其实还不如那后庭花……玉蕾含羞令他印象深刻。
而这些诗乃是以花喻人,一边看诗一边看人才有滋味,但在此情此景,那些会所头牌也不好堂而皇之站出来比对。
但若无应景的人物与之匹配,这些诗干讲起来,也是十分的干涩。
干巴巴的诗作,干巴巴的点评,令得旁观者感觉嘴中也是干干巴巴,大感无趣。
便有好事之人突然说道:“那孟行不是献诗一首么?不知是何佳作,倒叫大家欣赏欣赏呐!”
立刻有知情人道:
“乃是:玉蕾含羞一片云,冰绡初叠似纱裙。
娇嗔风里偷春梦,说与田边溪水闻……
诸位可知,这是什么花?”
“咦,此诗倒是颇为骚情。”围观之人顿起兴致,又猜测道:“莫非是杏花?”
“这杏花又是意指哪一位?”
“难道是杏花楼……”
无数猜测之中,香草园位置,一袭白裙的胡飞鸾脸色涨红,身子都快软了。
站在暗处观望的李锦儿,想去这几日的田园风光,同样痴痴看着。
更前一些位置,胡飞凤眉头深皱眉,李妈妈似有所感。
而这时人群之中,却也有另外的声音:
“此诗过于轻佻,难登大雅之堂!”
还有人附和:“哈哈,若论轻佻,还有比得上“乱花渐欲迷人眼,几处早莺争暖树”这两句?”
“这两句何止是轻佻,是含沙射影,过于孟浪了!”
“啊!原来是同一人所做,却也难怪。”
“……”
一股节奏涌动,此时不忿孟行之人也是不少,不断阴阳起来。
“怎么还有一首“乱花渐欲迷人眼”?”
此地利益错综复杂,孟行突然出现,竟强压了十大才子一头,损了多少人利益和面子?
在有心人运作之下,一些小话不断捅咕到了各位大人耳边。
武阳县尊忽然道:“乱花渐欲迷人眼,几处早莺争暖树?还真有口才!”
“刘显刘宗正,你本为十大才子之首,听到此言,不觉惭愧么!”
武阳刘显一脸愧色:“此言警醒,叫学生后悔今日乱了静心……学生多谢孟兄提醒。”
此人说罢朝孟行施礼道谢,言辞恳切。
这一下,便将孟行架在了火上,变为众矢之的。
今日搅乱百花宴者,孟行也!
一场三年举办一次的盛会,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精力,叫此人一句话定性为海天盛筵,落入下流,叫与会之人都是脸上无光。
多叫人恨!
各县县尊肃容端坐,老郡守也是沉下脸色。
众人都看孟行,不少人心中暗暗嘲笑。
十大才子背后利益错综复杂,而此人并无什么显赫背景势力,也敢在如此盛会之中跳出来争风头,不知死字是怎么写么?
虽占着理儿,但今日之后,此人怕是在南阳郡举步维艰了!
这时,众目睽睽之下,孟行道:
“刘兄何出此言?这两句的确是我所做,但并无讥讽各位之意,定是被人断章取义,行挑拨之举,着实可恶!”
“……哦?”
众人见他当场否认,垂死挣扎,倒也并不奇怪,就看此人如何狡辩。
“不瞒着各位大人以及诸兄,这两句乃是学生所作一首诗中两句,平平无奇,不知怎的便被有人恶意利用。”
老郡守闻言沉声问道:
“孟行,还不从实说来,你那原诗究竟是如何?”
“大人请听。”孟行不紧不慢,在场中踱步:
“皇觉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众人之中只听他第一句,便有些吃惊,窃窃私语:“皇觉寺?哪里皇觉寺?”
“除了京城有个皇觉寺,哪个寺庙敢叫皇觉寺?”
再听那孟行吟道: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众人闻言心道:这一句原来在此处,颇有新春之象,活泼生动,倒也……并无异常。
再听到:“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众人都道:另一句在这里了!
此句与前一句,在人呈现眼前一种鲜活之景,平易浅近,清新自然……与阴阳怪气之言,的确是截然相反。
众人听到这时,已是信了断章取义之说。
而后又听那孟行道: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树阴里白沙堤。”
众人将诗连起来一读,顿时有一种“情致曲尽,入人肝脾,随物赋形,所在充满”之感。
“好诗!”
群众之中不光有坏人,还有性情中人,见这诗真材实料,可见那孟行所言非虚,乃是遭人陷害,便也不吝叫好助威!
南阳郡颇重文才,不断有人叫道:
“孟行孟三元,好文采啊!”
“孟三元,你才是我们南阳郡第一才子!”
形势骤然逆转,但仍有人质疑:
“我们南阳郡并无皇觉寺,孟行此诗不甚合理……极可能不是本人所做!”
“不错,此人若是指出皇觉寺在何处,何出此句,方才叫人心服!”
武阳县尊便厉声道:“孟行,还不从实招来!”
孟行不慌不乱:
“诗中皇觉寺,便在京城。”
“哦,你可曾去过京城?”
“不曾。”
“那你作何解释?”
“学生遥想,明年春闱学生便在京城准备会试,定要参加元湖东畔的著名诗会,漫步白沙之堤,故此提前备诗一首,以便应付如今日之局。”
“……”
哗!
围观群众已是沸腾。
乡试还没考,此人便在考虑会试的事了么?
若是庸才说出此话,定是招来嘲笑。
但此人今日之表现,已令所有人都不敢小觑,话从此人口中说出,虽然口气平静,却偏偏给人无穷自信之感,令人心潮澎湃。
年少轻狂,概莫如是!
若是此人真中举人去往京城应试,今日之故事,他们这些参与其中之人日后提及,也是与有荣焉,似有参与历史之感。
装逼如风之感,真是令人心驰目眩!
不少人看着场中的孟行,心中暗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一样潇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