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来了啊”,可能是铺垫得太久,朱由榔反而很淡定,转头问身后的侍卫:“你们怕不怕?”
送命题从来都只有一个答案,数十名随身亲卫身形一凛,单膝跪倒,身上的甲胄发出一顿让人牙酸的摩擦声:“愿为陛下效死!”
随即皇帝又看向城墙上的民伕:“你们呢?怕不怕?”
民伕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子,大字不识,更没受过礼仪训练。听皇帝这一问,除了手足无措地跪下,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有一个憨厚汉子,像是不要命地来了一句:“皇帝不怕死,那咱们也不怕死!”
随行文官正要上前斥责这泥腿子君前失仪,朱由榔抬手拦住,哈哈大笑:“好!朕是天子!金口玉言!今日朕便说了,有朕一日,便有广州城一日!”
言谈间,远处的烟尘早已扩散得铺天盖地,上万兵马从东方而来,骑兵、步兵都是密密麻麻。后面的辅兵也跟着大队,中间零零星星的攻城器械看上去格外显眼。
此时天上的暗沉的阴云密布,地上的清军也是蓝灰一片,一上一下犹如两片铁砧,夹得人胸口烦闷,喘不过气来。
“这年头打仗是先骂街说垃圾话,还是先下战书?”朱由榔除了紧张,心里居然还有一丝兴奋,不愧是前世的考试型人才。
结果没想到,清军队形还没集结完毕,前沿就拉出一门大炮,当头就是一发。
“陛下小心!”侍卫见状,条件反射般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将皇帝死死地挡在身后。
“轰”地一声,炮弹连城墙都没挨到。毕竟没有调校,没有瞄准,纯粹就是佟养甲这厮想给广州城一个下马威而已。
“不按常理出牌啊”,朱由榔站起身来,咧嘴一笑:“我喜欢!”
“陛下,陛下还是先暂避一下吧!”随行的低级文官都快哭了,这要是皇帝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死一万次都不够赎罪的。
“等一下!”朱由榔暗自庆幸,还好今天出门没带那几位能说会道的老臣,不然非要引经据典把自己骂回宫不可,“若是放箭或开炮朕再下去!”
随行的小官们急得抓耳挠腮,其中一人跟其他同僚对视一眼,便悄悄退下城墙,想必是去搬救兵了。
朱由榔权当没看见,仔细地看着城下的清军。这可是穿越过来的第一仗,亲身经历才是最好的学习,这时候怎么能走?
这时连亲卫头子张同敞都看不下去了,您老人家不走也就算了,还敢把头探出去?万一有人放冷箭怎么办?
虽然连炮都打不到的距离,弓箭肯定射不到。但皇帝这一脸兴奋的动作还是让众人心惊肉跳。
随着清军逐渐调整阵型,前军站满了弓手,四门红衣大炮也被拉到了最前,这個时候可不能再托大了。张舍人立马上前劝说陛下赶紧下城。
“等一会,再等一会!”
见陛下还在城垛那里探头探脑,张同敞暗暗着急,心说实在不行只有得罪了,便准备上前强行拉走皇帝。
朱由榔也没管身后的侍卫,正看得起劲,突然一阵风吹过,闻到了一股恶臭。
“这是什么?哕!”
只见民夫抬上来几口大锅,提着旁边几个木桶就往锅里倒去。
那大锅里泛着各种黄黄绿绿的粘稠物质,有固体,有液体,甚至还有不知名的生物在激情扭动。随着下面架起的柴火,锅中泛起一个个水泡,水泡爆裂之后,仿佛另一个次元的惊人味道弥漫在城头。
轮回的精华在锅中沸腾,仿佛在讲述着人生的经历。
这不是污秽之物,是克敌制胜的利器,是全城将士的希望。
“哕!”
朱由榔实在是扛不住了,这杀伤力比工地板房同事的脚臭强一万倍不止。
“走!走!赶紧下去!”
朱由榔捂着鼻子小跑着下了城楼,走前还回望了一眼,心里朝清军骂道:
“吔屎啦你!”
......
半日之后,广州东城墙外侧,已经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城墙根下全是死人,层层叠叠,满得跟鱼鳞一般,堆起一人多高。城墙上也到处是受伤或阵亡的明军将士。
如果这个时候谁敢从城墙探头出去看一眼的话,能看到一簇簇密密麻麻的箭枝像不花钱一般地向城头倾泻;红衣大炮也轮流开火,每一炮都如同石破天惊一般,打到城墙就震得人东倒西歪。
城墙上已是千疮百孔,青石砖上的弹痕有大有小,其中几块已经开始松动,若是运气不好再被击中几次,那里就是一个垮塌的隐患。
至于守军自然也没有闲着,趁着每一簇箭雨的空档,兵士也在向下射箭。每响起一阵破空之声,城下进攻的清军就会倒下数名。
城头的火炮也在发射,每一次炮响都有一枚圆形的黑色死神从天而降。炮弹落地弹起,再以势不可挡的动能撞向清军,沿途脑浆崩裂声、腿骨断裂声不绝于耳。但可惜的是,没有一发能击中敌方威胁最大的武器:红衣大炮。
最惨烈的自然是蚁附攻城的炮灰。檑木石块像冰雹一样降下,只要碰到登城士兵,顿时就让对方身体凹陷下去一块;再伴随着烧得滚开的金汁泼出,城墙外侧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犹如鬼域一般。
如果陈际泰能来城墙上看看的话,说不定能发现倒下的清军炮灰里面,竟然还有自己见过的面孔。那些被他抛弃、又被俘虏的士兵,现在被佟养甲当成了可以随手抛弃的耗材,将生命毫无价值地挥洒在天地之间。
就这样整整僵持了一天,双方损失都不小。当然清军作为进攻方,死掉的士兵明显比明军多出不少。
这一战双方都是志在必得。佟养甲要是败了,那会连之前李成栋的死一起被清廷责罚。
朱由榔更不必提,既然早已下定了决心,之前那句“有朕一日,便有广州城一日”就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第二日,战况仍在继续,双方火力有增无减。直到傍晚的某一次炮击之后,胜负似乎出现了一些征兆。
“佟大人!”清军营帐中,传令兵欣喜地回报:“城墙被轰塌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