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大?”
“四十尺高,还要加上十尺高的座子!”
“这么大?”瞿式耜问道:“陛下说是为阵亡将士举行的?”
吴炳点点头:“神位、祭器、祭品、服冠、车马,都要事无巨细,一一敲定。而且还多与会典相悖,陛下却是坚持己见,我虽据理力争,却......唉。”
“那陛下这几日也都全在做此事?”
“是的”,吴炳继续说道:“还令我写一篇悼文,我写出来了,陛下又要逐字逐句修改。前前后后花了三日,才将将弄个完善。”
“可如今朝廷财力并不丰沛,陛下他......”瞿式耜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我去求见陛下!”
“别!”吴炳一把拉住对方:“陛下也是三天几乎没有休息,这下应该已经就寝了。稼轩你还是晚些再去吧。”
“对了,你可以先去城北看看,就在那越秀山脚下。说是那边架子都已经搭起来了。陛下要求这月内必须修完,估计民伕都在抢工呢。”
“竟然要如此之急?还如此靡费民力,陛下这......唉!我先去看看!可先你就先去歇着吧!”
瞿式耜告辞了吴炳,就急匆匆地出了北城,穿过陈白沙祠,没多远就到了越秀山脚。就在那南越三君祠旁边,远远望去尘土飞扬,一看就是标准的在建工地。
营缮司郑安这会儿已经被皇上任命为项目经理,正在现场监工。虽然他不明白项目经理这四个字什么意思,但皇帝要求的事情,撸起袖子干就是了。
“瞿阁老,您怎么来了?”看到瞿式耜走进,郑安忙不迭地上前行礼。
“你这是......修的什么?”
“陛下要纪念之前战事的阵亡将士,故特意命下官在此竖碑一座。”
“听说那碑特别巨大?”
“阁老请看”,郑安将瞿式耜引到工地旁,指着地上的一个大坑说道:“这是碑的底座,长宽都是三十尺见方,深度是十尺;碑身高度近四十尺。”
“当真如此巨物?看来可先没有胡说”,瞿式耜皱着眉头说道:“听说陛下有旨,月底必须完工?这也没多久了啊。”
郑安点头称是,瞿阁部更是忧心:“唉,这得耗费多少民力。陛下恰逢大胜,心情虽是可以理解,但是想当年那成祖修阳山碑,也是......这次怕不是要上万人才行,奇观误国啊!”
郑安先是看对方抱怨,只得装作没听到,毕竟是大佬用大大佬的事迹抱怨大大大佬,自己一个从五品的芝麻绿豆,不想死当然得闭嘴。但是听到说要上万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问:“阁部何出此言?”
“如何不用这么多民力?”瞿式耜指着那个大坑:“采石、修路、搬运、剔凿、移位、雕花,哪一项不是耗费巨大?且不说那搬运巨石的滚木,还要从山中砍伐。这一来一去,还要月底完工,不拿海量的民伕往上堆怎么行?”
听到这里郑安才明白过来,对方是误会了,便笑道:“阁部多虑了,这個立碑,五百人足矣。”
“如何可能?小子休要诓我!”
“阁部稍待”,郑安解释道:“阁部还记得那抢修城墙的水泥吗?用此物拌和黄沙石子,加水倒在里面就行,两三天便能凝固。虽然凝固了还未硬化,后续碑身用搭设架子支撑的方法,一层一层浇筑上去就行。”
“一层一层?那碑不是一节一节的?随意来个风吹草动不是就倒了?”
郑安这时候靠近对方,低声说道:“陛下传授了密法,每一层之间只要预先设置好铁条,上一层浇筑完成让铁条露出来,在还未干透之前弄得毛毛糙糙,再浇筑下一层,最后便能浑然一体,犹如整块巨石打造!”
“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这是陛下亲口对下官说的。所以阁老担心倒是不必了,下官方才说的这五百民伕,倒是有三百人是在搭架子呢!”
瞿式耜这才想起城墙上那几道极其难看的疤,还有大东门那一坨匪夷所思的“断龙石”。
“当真只要几百人?还能在月底完工?”
“时间有点紧,不过陛下说了必须在正旦之前完成,而且这些民伕都是发的双份工钱,分两班轮流劳作的话,应当无甚大碍。”
瞿式耜听了虽是将信将疑,但看到郑安说得如此肯定,又想起那抢修城墙的“神迹”,当下心里也放下了许多。但转念一想,之前吴炳说那句“多与会典相悖”又从脑子里蹿了出来,“不行!祖制不可违!还得找可先分说一番!”随即丢下一脸愕然的郑安,匆匆离去。
天生劳碌命的瞿阁部走后,郑安转头一看,已经有民伕在往坑里倒水泥,赶紧大声呵斥:“诶诶诶!刚才我怎么说的!坑底先整平,再铺一层黄沙一层碎石,然后才能浇筑!这是陛下亲口交待的!你们不要命了!”
在工地上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朱由榔短短地睡了一会儿就又惊醒了过来,满脑子都是祭祀的事情,实在是睡不着。
之前一战,自己率领众亲卫与清军殊死搏斗,一百二十个汉子死得只剩四十八个,剩下的还到处是伤,当时的那个小山包的草地都变成了红色。
自己虽然无恙,但那是亲卫用命换来的。这些响当当的男儿,就凭着一腔热血,把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战斗虽然结束有段时间了,但每当入夜,眼前总是会浮现出众人与清军搏命厮杀的场面,一遍又一遍。
即便是按规定下发了抚恤银子,但也完全不能让自己平复。朱由榔一个受过多年后世平等教育的人,打心底认为人跟人的命都是一样重要的。虽然这种想法按结果论的话有点虚伪,但至少自己还是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再加上明军多年未得大胜,大家的心气也需要一点东西来提一提。所以思来想去,就决定用立碑的形式做个纪念。
这年头军户的地位极其低下,就算是大内亲卫,说白了也就是皇帝的工具加耗材而已。自己当初组建侍卫队也是抱着有人挡刀的现实考虑,但真当活生生的人为了自己死在面前,这才知道,人不是石头,人总是有感情的。
“还是不能进入皇帝的角色啊”,朱由榔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