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举,极不妥当”,吴炳苦着个脸,好像是被人逼着一样,跑来找皇帝提意见。
“朕知道,这言语是粗鄙了一点,但那都是老百姓,咬文嚼字的人家听不懂啊。”
“臣不是说这个!”吴炳急了:“陛下面对百姓,如何能如此轻易许下承诺?”
“什么承诺?”朱由榔纳闷:“朕也没说什么啊,就是给百姓鼓鼓劲,活跃了下气氛而已。”
“陛下说君在城在,这兵事诡谲,难以预料,若有万一......”
“没什么万一的”,朱由榔明白了:“往西,全是些穷哈哈的地方;往北,战事如拉锯一般;往东,那些地方早就沦陷;往南,全是汪洋大海。”
“吴卿家想想,这个兵员多银子足的广州城都守不住,日后还能做些什么?”
一句话问得对方哑口无言,吴炳只得说道:“即便如此,陛下说得如此肯定,日后万一建奴势大,需要转进......”
“没什么转进!”朱由榔一口否定。原本历史上的永历帝从肇庆开始,一路经梧州、桂林、奉天、柳州、南宁、广南、大理,最后跑到缅甸,前前后后十几年,总共跑了五十一个地方,结果呢?
结果还是被平西王派人抓出来勒死。
现在的皇帝仿佛犯了跑男PTSD,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反正朕就是呆在这广州不走了!
除非明军反攻,光复大量州县,需要皇帝坐镇,那另当别论。
朱由榔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感觉思维有点不成熟。但是自己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不死守广州的好处。毕竟现在是真没地方去啊。东边郑森那儿,还暗搓搓的奉身陨的隆武为正朔;西边更不用说,用现在的标准判断,那儿就是個贼窝。思来想去,还是老老实实呆着最合适。
吴炳啰嗦了半晌,见劝说无果,也只得讪讪退下。
过了一会儿,皇后从后殿出来,问道:“陛下,今日是除夕,还要料理如此多政事么?”
朱由榔扶额:“对对对!今天过节,其他的明天再说!”
“陛下”,王皇后嫣然一笑:“明日是正旦。”
天天过节还是免了,这打仗呢,学啥都不能学那朱由崧。皇帝应付了两句,又问道:“几时开宴?”
“陛下,是酉时四刻。”
御宴,皇帝一家的团圆饭,一般都是在下午酉时四刻,也就是晚上六点举行。按理皇后、妃嫔、皇子皇孙们要比皇帝更早到达等候,不然就是失了礼数。至于皇太后、太妃这个级别的,因为是皇帝的长辈,可以先到,也可以选择在皇帝到达后再到宴席现场。
席上朱由榔多喝了几杯,回到宫里已是步伐不稳。
“陛下当心”,皇后搀扶着皇帝回到寝宫,却一反常态,驱散了平常都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
“陛下可要饮点醒酒汤?”朱由榔半躺在床上,眼中的皇后朦朦胧胧,仿佛比往日更鲜艳了许多。
脑子越来越混沌,视线越来越模糊,只隐约见着屋内红烛摇曳,罗帐半垂。
加上这是来大明过的第一个新春佳节,节日气氛的烘托下,朱由榔觉得身体变轻,腾云驾雾了起来。
“陛下?陛下!陛......”皇后的惊呼也消散在云雾之中,融为一体。
朱由榔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还是那个打灰老哥,正跟项目经理在现场抢工。
“头儿”,朱由榔说道:“这个预挖掘的引导洞,临边防护和文明施工做得不咋样啊?”
“咋不行了?”项目经理说道:“这洞口的绿化不是挺规整的吗?”
“头儿,这杂草不除,感官质量验收过不了的。”
“你小子懂个屁,让你一天看建筑规范,你去看欧美的,咱这儿的验收标准就是不除!”
“真的?”朱由榔半信半疑。
经理骂道:“别磨蹭了!这隧道今天就要打通。你去检查盾构机的润滑油脂量表!不足的话要及时注入,否则贸然开动要损坏刀盘的!”
朱由榔跑到盾构机前段检查了一番,远远喊道:“头儿!量表到刻度了!”
“好!”项目经理拿起对讲机:“各单位注意!亚纳山钻进工程第三标段,盾构作业,启动!”
随着一震嗡嗡的响动,盾构机最前端的刀盘,也就是掘进部开始启动。掘进部一边向隧道深处钻进,盾构主体的推进系统开始向前施加推力。
“各单位注意!注意盾构机各部位监测指标!有异常的立即回报!”
“掘进部正常!”
“推进系统正常!”
“动力供应系统正常!”
“泥浆输送管正常!”
硕大的盾构机,全身钢铁般坚硬,犹如地下蛟龙,朝着那亚纳山深处不停钻进。
朱由榔半是兴奋,半是紧张,一边注视着量表的关键指标,一边感受着两侧山体向后退去,满足感油然而生。
正以为钻进作业一帆风顺的时候,突然间警铃大作,警报声从各个监测口传来:
“前方发现地下水!”
“掘进部即将进水!”
“水压预测较强!可能导致掘进部打滑!”
还未处理完地下涌泉的紧急事故,筒体结构监测组也发来警报:“监测到地震波!筒体中段结构强度将达到阈值!”
地震波波速极快,话音未落,山体深处地质结构发生强烈位移。山体岩石的重力挤压着盾构机侧壁,且随着地震波的波形一松一紧。
不断的挤压造成筒体的中段已经开始发生形变。万幸一开始检查的润滑油脂量表显示合格,加上地下水朝两侧渗漏了一部分,才将山体与盾构机的摩擦减少了些许。
但这完全不能表示安全。地震波虽然持续时间短暂,但震动极强,且多以纵波为主,岩层对筒体的挤压极其剧烈。
而且更麻烦的是,前方盾构机掘进部遇到的地下涌泉连绵不绝,而且压力很大,仿佛是挖到了暗河一般,海量的地下水喷涌而出。
朱由榔被水波击飞,撞到后面的中枢控制台旁。山体岩石也将筒壁中段挤压得吱嘎作响,简直像要折断一样。
“这下怎么办?”坐等地震波自然消退?谁知道会持续多久?等地下水喷完?万一遇到的暗河比想象中还要大呢?
情况万分危急,已经由不得细细考虑。朱由榔看见控制台上的拨杆,心一横,拉了下去。
“特种水泥泵送系统启动。”
一阵冰冷的电子音之后,盾构机筒体中的一根管道骤然加压,大量的特种水泥从掘进部的喷射口倾泻而出。
应急操作取得了理想中的效果:地下水在继续泌出一些后渐渐停止;山体的挤压在最后几下后,也随着地震波的消退而稳定下来。
劫后余生的朱由榔累瘫在地上,仰望着头顶的方向想道: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