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丁魁楚在宫里受了些被无视的委屈,今日想找皇帝来分说一番。毕竟咱丁大人又没有降清,是实打实的大明忠臣,忠言逆耳的道理还是懂的,除了有些怕死,再加上些许贪财以外。
结果到了宫里又扑了个空,一问才知道皇帝又去了城南工坊。眼看着这大兵压境,皇帝居然仿效起了天启帝的做派,没日没夜地跟手下的佞臣玩木工活。丁魁楚那个急啊,原地转了三圈之后,一咬牙决定去找瞿式耜。
老瞿虽然跟老丁不大对付,前者看不惯后者贪生敛财,后者看不惯前者顽固头铁,但瞿式耜有一点好,说话基本上皇帝还是听的,就是不知道皇帝看上他哪点了。
一找到对方,丁魁楚就急道:“稼轩,你可得去劝劝陛下啊。”
瞿式耜奇道:“陛下怎么了?”
“自从那宋应星入了朝,陛下三天两头就往那工坊跑,政事也大都交给咱们这些臣子处理。那孔有德连长沙都破了,如此紧要关头,国事怎能因一个摆弄手艺活的木匠侍郎耽搁?”
“近些日子,其实我也有此意”,瞿式耜沉默片刻,也说道:“建奴重兵压境,岳长二州顷刻失手,下一步必然是兵发衡州。如此一来,常德又恐成孤悬之势。洞庭湖一圈三个府城若是陷落,则湖广之地危矣。中翘,你可知陛下在何处?”
“还不是在那工坊!”
“好,你我二人同去,面见陛下,此番需好好劝说陛下一番,当以国事为重。”
此时的工坊已经划了一大片为皇家所有。当然不是强占,朱由榔先找来几家最大的工坊主,提出入股,再许以海量订单,最后携着城郊大胜之威、天子正是民间风评极佳的时候控制了他们的作坊。
入股也不是要将原来的主人架空,皇帝说了,利润按股权比例分配,原来的工坊主和匠人一概留用。皇家只要保证水泥产量,加上做法要保密,其他的都不做限制。
如此优厚的条件,还能攀附皇权,加上现在天子如日中天的名声,这些小商人哪还有不愿同意的理?当即就都应下。至于保密,这年头有点手艺的都是敝帚自珍的主,不用说他们也会坚决保护工艺的秘密。
瞿丁二人到了城南,只见一片尘土飞扬,黄白灰的烟气尘霾腾空而起,笼罩着整个工坊的上空。
“咳咳咳,这鬼地方不知道他们怎么呆得下去的!”丁魁楚捂着嘴一边发牢骚,一边令下人喊来一名工匠,待对方指明后就朝着宋应星的屋子走去。
一推开门就看到皇帝和宋应星在对着桌面比比划划,同时在场的还有几個人,不过背朝自己看不清楚。
“陛下,不可玩物丧志啊!”
瞿式耜不愧诛心能手,一进来就放了个大招。
朱由榔先是一愣,还没等说话,那背朝门口的一人转过身来。
“俨若(吕大器),你怎么也在这?”
吕大器笑道:“我也陪着陛下在此玩物丧志啊。”一句话噎得丁瞿二人说不出话来。
宋应星则是像没听到一样,仍拿着炭笔在桌上画画,不知道画着什么。
“二位卿家来得正好”,朱由榔一边招呼一边说道:“过来也对这铳台发表一下意见。”
“铳台?”
“正是”,吕大器接话道:“天启年文定公徐子先(徐光启)曾建言,极造都城万年台以为永永无虞之计。陛下参详了泰西之地的营造范式,将其改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万年台只是个半圆形的附城炮台”,宋应星终于开口:“现在的做法是在城墙拐角处伸出去一个菱形的平台,一改万年台无法相互支援的弊病。”换句话说,铳台是在方形的角上,万年台是在方形的边上,除非增加数量,否则万年台是不如铳台容易互相保护的。
“此物......有何用?”瞿式耜虽然知兵,但也是募兵统军居多,这些战术上的细枝末节不在他的关注范围之内。
朱由榔笑道:“此物厉害之处有三,一是攻城火炮难以击中;二是可以侧向射击,蚁附攻城等于找死;三是视野开阔,还能相互支援。”
“那此物可有弊端?”
“弊端自然是有的,万物皆是有优有劣”,吕大器甩了一句貌含禅意的话,接着说道:“第一,必须是在我大明官军择定之地开站,若是敌人绕道或围而不攻,则毫无意义。”
“第二,需大量炮子弹丸,敌人用人命来换,那我方必须备用充足才行。”
“第三,若是地下掘洞至城墙下,以火药烧塌,那仍与通常城墙没有区别。”
“这......”瞿式耜也不是傻子,正在脑中分析得失利弊的时候,一旁的丁魁楚已经嚷了起来:“恭喜陛下得此神器!陛下果然天资聪颖,如文曲下凡啊!”
......
众人歪头斜眼地看着丁大人,朱由榔笑了,随即说道:“此物还需实战检验一番才行。二位爱卿今日来此的用意朕是知道的。不过朕可不是玩物丧志。”
瞿式耜正待辩解,朱由榔抬手示意不要打断:“宋卿家如今研制水力研磨机和碎石机成功,预计水泥产量将比之前纯靠民伕高出三四倍。现在要做的就是加固城防,静待建奴来攻。”
“吕卿方才说那三个缺点,诸位爱卿稍后都可以想想,如何尽量避免。毕竟没有什么坚城是永固不破的。”
已经变身半个地缚灵的朱由榔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守住广州城。按如今清军这个进攻态势,以及何腾蛟等人抵抗的力度和决心,说衡州郴州能变成下一个江阴,自己是打死不信。
而且就算出了阎应元这样的英雄人物,孔有德仍能以力强行破之。到时候守不住还是守不住,终究要回到防守大本营这个问题上来。
这时朱由榔又向宋应星说道:“朕刚才倒是灵机一动,有个想法。”
“陛下请讲。”
“若在城前空地上,像那立碑一样插上几根钉子......”
“钉子?”
朱由榔点点头:“水泥混凝土钉子,可容十来人,与城墙一般高,或是更高,内部中空供兵员上下,上置火炮弓箭,下不设置开口,以地道与城内连接。到时候炮打不到,人爬不上,箭射不穿。敌人若是不管,则在他们进攻时骚扰;敌人若是要管,火炮精度不够,若是抵进炮击或用攻城槌,则从上至下攻击。”
“好似有点意思,待臣想想”,宋应星摸着下巴,浑不知言语间有些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