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东郊的清军营地便开始了大动作。从城墙上看去,大量东郊北侧的士兵朝西开始行进,连带营地栅栏都一并拆走,与北郊的清军合为一体。
不仅如此,东郊留下的清军数量还在不断减少,看上去是去了其他什么地方。
这明显是战略重心转移的迹象。或许是昨天城墙上那个“镇”字的冲击力太大,清军也觉得东墙久攻不下,必有蹊跷,所以才转为进攻北城。
“可北郊地势起伏,反倒不利于大军列阵,建奴他们不是舍本逐末么?”听完汇报的军情后,朱由榔朝臣子问道。
“府城四面,南边紧靠河畔,绝对安全;东边建奴受挫,此次汇兵北郊,定然是要在此地展开攻势”,瞿式耜听完说道。
“为何就不能是屯兵于西郊?”李永茂提出了疑问。
“西侧官军水师在江上,建奴是吃了豹子胆,才敢冒两面受夹之险去此地受苦。”
“江上水师......”朱由榔听到这句话,就想起了前几日与吕大器对答时,那四姓海盗略有骚乱的迹象。
“宣林察觐见!”
待林察前来,皇帝开门见山,直接就问道:“水师可有异动?”
隆武帝时期便已受封辅明伯的林总兵心头一凛,情知招徕的四姓海盗聒噪的声音已经传到皇帝耳中,便单膝跪地拱手道:“陛下恕罪!水师中的确有些违和之音,但末将以性命担保,必能完成陛下吩咐的任务!”
皇帝嘱托的,就是屯在珠江上别动。对于一只战斗力飘忽不定、上下限有可能大得惊人的舰队来说,存在主义有时候反而比直接上阵更能发挥作用。至少到目前为止,林察是完成了这个任务的。
“今日军情你可知晓?”朱由榔问道:“建奴已驱兵绕过北城西进,或许过几日就要到西郊扎营。那个时候要是再出乱子......”
“末将愿立军令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按常理也不该再苛求什么。但是朱由榔要的可不是什么军令状,处罚将领也仅仅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皇帝要的,乃是切切实实的战果。
正当要继续问下去的时候,一封军情送到了宫中。
“乌石中堂一带有舰只接战?”
信使跑得快要别过气去,还是赶紧答道:“陛下,正是!一船队横在东江阻拦,有百余艘;另有一船队三四百艘,正强行西进,要突破防守!”
“吕卿家”,朱由榔问道:“有官军水师在东江方向?”
吕大器当即否认,如今的大明官军水师都在珠江之上,还是远离入海口的位置,但略微一想,便将事态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陛下,陛下可还记得张家玉送来的信函?”
朱由榔问道:“你是说,那拦截的船队,是东莞义师自行筹备的水军?”
“正是。而那要突破封锁的,必然是建奴的船队。”
“这些在马背上讨生活的建奴,还有水师?难不成是从潮州方向走海路过来的?”
吕大器解释道:“有此可能,不过更可能的是招徕的海盗,就如同那四姓一般”,说完还瞟了林察一眼。
现在是清军的步军绕城西进,水师也从东面而来。这个意图就昭然若揭了:他们要驱逐西城外珠江上的“存在舰队”,用红衣大炮的射程保障西郊列阵的步军的背后安全。
除了绝对安全的南城外,西边是唯一看上去没有混凝土保护层的城墙。当初吕大器的建议不可谓不老道,而且深谙人心,愣是算到了敌人东边受挫之后,对仅仅涂抹了一层素水泥浆的北城也是投鼠忌器、敬而远之。
受限于生产能力,朱由榔忙活了大半年,也只把东墙做上了保护层,北城只是一层伪装色而已。但是西墙可不比东墙,还是传统的青石砖垒砌而成。要是还让敌人用三四十门、甚至有可能更多数量的红衣大炮狂轰滥炸的话,崩塌是必然的结局。
到时候就只有出城一战定生死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林察”,皇帝看向还未起身的水军总兵,轻声道:“你知道要做什么了吧?”
“末将万死不辞!若有差池,末将提头来见!”
“朕不要你的头!朕要你好好地把建奴水军堵在外面!”
从内心深处来说,林察认为自己是有原罪的。他一开始奉唐王为尊,然后朱聿鐭夺位失败,这放哪朝哪代都是個至少被打入冷宫的下场。
史可法何许人也?就因为一封信写了几句朱由崧的坏话,说他不适合当皇帝,这堂堂首席大学士,便在弘光登基后被逼自请出外,督师淮扬,从此远离朝堂中心。
这个年代,所谓为人臣子,最为紧要的是就是一个忠字。在林察看来,皇帝对自己不可能没有成见。自己能统领如今广州唯一的官军水师,已是皇恩浩荡、信赖有加,此事若再出差错,便是天诛地灭的罪过。
这一刻林察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
不过对朱由榔来说,什么桂藩唐藩之争,早就是历史垃圾堆里的旧货,提都不用提。如今唯一烦恼的,就是不知道清军水军实力。
冲破张家玉义军船只的阻拦是必然结果,去年珠江口、虎头关的水军也早已撤回。清军的前进路线也毫无疑问:自东江西进,过乌石、中堂,在麂步北侧进入珠江,再在珠江拐弯的黄沙、杉行(广医大口腔医院位置)向北航行,一直到广州府城的正西方。
清军若是有了背后的坚实后盾,就能肆无忌惮地向府城城墙倾泻炮火。到那时候,皇帝一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有可能瞬间化为泡影。
现在林察旗下的船只,除了最开始的官军水师和海盗投诚外,一年间又紧急建造了一些,但数量不多,约莫也就四百来艘的样子。听着总数很吓人,但大部分都是些没啥用的舢板,除了围攻放火以外别无他用。
林察走后,朱由榔又提出了之前那个建议:“要不,还是凑点银子发下去?”
吕大器此刻也不再坚持,只说了一条:必须由皇帝亲自来发。
“唉”,朱由榔在心里叹道:“再苦一苦丁卿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