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万事好商量。”
身后棕色短发的女子快走两步,轻轻拉住江城的衣袖,表情略微难看。
“江城,大家都是朋友,你这么懂事的孩子,肯定不会让我们为难的。”
“再说,你来都来了,干脆录完这期节目对不对?”
“大半夜的,咱都不容易。”
“对吧?”
街面上冷气从江城领口里窜一缕进去,刺骨的寒意从脊梁直冲天灵盖。
也不知道是风太冷,还是江城的心太冷,总之江城身上现在没了一点热乎气。
从女人的脸上,江城居然看到了自己公司年薪百万高级公关的影子,那是一个极擅长鼓动人心的精明女人。
最擅长的话术是,“你来都来了,都是朋友,大半夜的,你这么懂事。”
凭借这几句话在职场所向披靡,不知道让多少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替她背了锅。
可惜了,再厉害也只是公司的公关,江城记得让她离职的时候,好像只是发了一封邮件吧。
从女人的手里抽出被她抓住的袖口,江城把两个袖子口套在一起,让寒风不那么容易钻进手心。
目光凝视着棕发女人,付出几分耐人寻味的笑容。
都是资本家,你跟我比谁更黑心是吧?
这套路,江城明白。
“我来都来了,劳动局就在前面,不去多可惜。”
江城哈出一口寒气,在原地狠狠跺了两下脚,自己这破布鞋实在不扛风,脚趾都快没知觉了。
“大家都是朋友,你们肯定也不想看见我吃亏,我知道的。”
“大半夜的,就不要浪费时间了,这证据确凿,我肯定去去就回。”
棕发女人有些干巴的咽了一口口水,目光下意识错过江城的眼睛,看向远处的街角。
眉头越皱越深,最后整个额前都是一道深印。
好几次想开口,嗓子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被江城几句话堵的,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身后有人小声提醒,“姐,说这么多,他可能就是想要钱。”
女人如梦初醒。
“要不这样?”从自己手提包掏出一摞百元大钞的纸币,女人慌乱的从里面抽一张五十,生硬的塞进了江城的手里。
“江城,这钱你先将就一下,我们先完成今天的拍摄任务,要不然光这些镜头凑不够一集。”
“节目是实时录制,后天就要播放,实在来不及了。”
江城两根手指捻住那一张五十块钱纸币的一角,慢慢的转动。
在路灯下,纸币覆盖的阴影,甚至遮挡不住江城的眼睛。
“五十?”
“你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哪个干部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我说这位非主流大妈,我看起来像是,很缺五十块钱的人吗?”
这句话一出,棕发女子不得不重新打量起江城。
这個乡下男孩满脸土气,皮肤黝黑,在寒风中待的太久,脸面甚至还有几分发红。
衣服不太合身,袖口处短了一截,让他这个体型的人,看起来有些滑稽。
鞋子是乡下手工制作的布鞋,已经穿了很久,左侧有一个简小的缺口。
确实不是缺五十,看着更想连十块钱都缺的主。
“那……那一百行吗?”
“行,怎么不行?”
江城的回答,让几个工作人员如释重负,相视一笑。
到底是农村孩子,是换了城里那几个少爷来这不得掏出小几千块钱,省下一笔预算,大概又能吃一次火锅了。
江城满脸无辜,配上这张脸带来的质朴气息很有说服力。
“阿姨,能把你手机借我用用吗?我手机刚才抵给卖红薯的大姨了。”
现在叫这棕发非主流老人女人一声姐都觉得委屈了自己,干脆直接叫阿姨。
“给。”长发女人对阿姨两个字显然有明显的不快,不过江城能重新听话,这两个字也不是不能忍,不过言语上却没有放弃抵抗。
“你这孩子,叫姐就行,电话给你,想给谁打就打吧。”
“哦,好的。”
江城接过手机,瞥了一眼劳动局左下角的联系电话,快速在手机拨号键上按下号码。
“喂。”
“江北市劳动局吗?对,我要举报。”
“没关系,不用匿名。”
“有证据,我就是当事人,对!她们还贿赂给我一百块钱。”
“什么单位?网上那个超火的……”
“嘟—嘟—嘟!”江城手里的按键机被棕发女子一把夺了去
那个眼神,江城至今也还记得。
唐僧在女儿国知道自己怀孕了,就是这个眼神。
西门庆见到提刀的武松,大概率也是。
说的再形象一些,花十万请的擦边主播一晚上只卖出去了一碗牛肉粉,老板第二天看到她的眼神。
“江城。”
“你怎么打电话给劳动局啊!”
江城有些无辜,两根手指在自己的袖套里互相绕圈圈。
“不是伱说的,想打给谁就打给谁。”
“那怎么反倒还是人家的错了呢~”
棕发女子表情苦涩,无措的站在当地,有几缕碎发遮住眼睛。
完全不敢想象。
刚才这句话是从一个土生土长皮肤黝黑,身材有些干瘦的农村孩子,那张干裂起皮的嘴里说出来的。
“那五百?五百行吗?”
说实话,如果棕发女子一口咬价五千,江城真的会好好考虑,配合他们录一个今天的结尾。
可五百不行,江城有自己的信仰。
老子,可是前少先队员!
“咱局子里面见。”
棕发女子看江城是要来真格的,上前窜一把,几乎一个踉跄,左倒右晃,快跪在江城面前。
“江城,你再给姐,不,给阿姨一个机会行吗?”
就刚才那段时间,几个人已经向上司请示过了,原本这就是个不受重视的小节目,流程没这么完善。
节目火得太快,好多事情根本忙不过来。
江城提出来的合同问题,确实是一个没人注意到的巨大的漏洞,公司正在紧急的商讨解决方案。
但商讨的前提是,在没被举报之前。举报之后就不是商讨,而是整改了。
“我也是个实习生,江城,咱再商量行吗?”
“阿姨,你一把年纪了也装实习生啊?你怎么不说你是学生呢?”
江城看着这张满是褶皱的脸,不得不怀疑此女的精神状态,还有脸皮修炼的薄厚程度。
“再说了,就算你是学生又怎样?”
“就能欺负我一个普普通通,有抑郁倾向,且刚满十八岁的劳动人民?
“你是出生也不行啊。”
变形计是吧?
也没说过变形的主人公必须是孩子吧。
给你们这帮孙子好好变变形!
“后边握拳头那大叔,我看见你了,来来来,照我脑袋上来一拳,来正好我大伯家里拖拉机该换了。”
男人无可奈何,扭过头去。
江城深吸一口零下三度的冷空气。
真是神清气爽。
一旦没有素质,这个世界都美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