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咱回家。”
老秦呲牙一把搂住江城的肩膀,没半点认生的意思,既然来城市里了,那就是自己儿子,就把江城往车里去送。
尽管一米七出头的身高这么架着江城有点勉强,他还是尽力去搂江城的脖颈。
呈现出画面感整体就像是,武大郎跳起来去搂武松。
勉不勉强不知道,情谊挺真的。
把还处在懵逼状态中的江城一把推进副驾驶,随后整个翩翩大腹就压了上来,一把给江城把安全带扣好。
“是咱来得迟了,瞧你这娃,脸都冻黑了。”
冻了一整天,江城总算冻到头了,老秦这一世怎么好像来得比一次晚几分钟啊?
秦志国自顾自言语,也是怕冷了场面让农村孩子认生。“你城里这个新妈,就是咱婆姨,快把咱给脑袋骂开花了。”
“可咱是干煤矿的,这矿上的活他是一点急不得滴,你说是吧?”
等江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离劳动局越来越远。
这个男人永远出现的让人猝不及防,好像他能随时出现在除了煤矿以外的任何地方,而且都很合理。
节目组几人喜出望外,无论如何先把江城拖住了,好歹能完成今天的拍摄任务不是?
棕发女人赶紧招呼摄像,准备好好拍一个父子见面的温情时刻,谁知道江城直接被秦志国给带上车了。
“秦老板!秦家爸爸!喂!”
看着渐行渐远的奔驰,棕发女人回头瞪一眼其他几个,扛起摄像机跑向自己商务车的副驾驶。
“都愣着干嘛!追啊!”
“老天爷,刚稳住一個杀神,又来一个莽夫,追不到这碗饭还想不想端了?”
车里气氛并不算活跃,
秦志国却不在乎江城的沉默寡言,满脑子都是回去迟了,媳妇得请家法了。
油门越踩越重,车速越来越快,余光瞥一眼后视镜,眉头紧皱。
“这是哪个孙子跟这么近?”
“想跟咱飙车哩?”
老秦再回头瞥一眼后车的远光灯,嘴角不快,向下咧着,门缝里那两颗大金牙有些反光。
“把咱眼睛都亮瞎了!狗日滴这是炫耀自己有个远光灯啊?”
“他姥姥的,开车一点都不规范,这是要出大事滴!”
“看咱把他甩哩!”
嘴里这么说着,老秦的配速表却一直保持在六十码,似是为自己的语言感觉到尴尬。
江城还是没搭话,老秦自顾自解释着。
“甩……甩不开。”
“它这路……它限速哩。”
作为一个标准合格的煤老板,秉持着煤矿上只要干预了就会出事的原则。
老秦规规矩矩遵守社会上的每一项规则从来不僭越,哪怕这条路上没有摄像头。
可这并不影响老秦继续骂街。
“他奶滴孙儿!”
“还在追车,还不关远光灯,咱好奔驰不和大众斗。”
“儿,咱先避了他锋芒。”
江城无奈的挠了挠头,用自己的手指敲敲旁边的玻璃,为自家便宜爹智商感到捉急。
原来他后来得老年痴呆,这么早就征兆了。
“秦叔,有没有一种可能,后面是节目组的车?”
“你把拍摄的主人公拉走了,他们拍什么?”
“啧!”老秦右手抓着方向盘,左手猛拍一下自己的脑袋。
“咋把这帮拍片的瓜怂给忘了?”
“真费劲哩!”
“咱是不是要等一下哩。”
江城莫名其妙看着老秦笑了,这个岁数的老秦头顶上还是有头发的,只是有些稀疏而已。
不得以发出感慨,年轻的老秦真年轻啊。
“不用,秦叔。”
“反正今天我也有点累,不想拍了,咱回家吧。”
得让棕发老女人知道什么叫失去了才知道珍贵,老秦车速有多快,自己的身价涨得有多快。
可惜老秦不愿意超速,要不然棕发非主流根本小咖,导演估计该亲自打电话过来了。
“不拍!那感情好啊!”
“也不知道这帮孙子咋想的,上厕所也跟着,一个个惦记咱锭。”老秦听江城回答如临大赦,抬手看一眼时间,还不算太晚,回去应该能赶上热乎菜。
“别叫咱秦叔,你到咱这地界,咱就是你亲爹,你要不习惯叫爹,叫咱老秦。”
“反正我家那讨口子也是这么叫的,都听习惯了,当然你要是想叫咱爸的话,咱也……”
“好的,老秦。”
江城回答的速度之快让秦志国同志干巴的抿了抿嘴唇。
其实他挺想听一声爹来着。
“那个……咱儿啊,你叫撒来着?”
“你爹和你还不太熟,不知道名字,也能原谅是吧?”
看不惯这憨憨的暴发户样子,江城实在没忍住笑了。
当年的自己一度觉得很受伤,认为城市父亲根本就不重视自己,也从来没有对老秦一家人敞开过心扉。
后来自己回家种田,老秦这憨货硬是开车开了八个小时,从凌晨开到早上。
下了车一句话不说,喝一口院子里的凉水,冲向地里就抡起镰刀,把自己家唯一一把生产工具砍得冒烟。
“我叫江城,大江的江,城池的城。”
“那咱叫秦志国。”
“秦的秦,志的志,国的国。”
为了不让自己发笑,江城目光看向远处,老秦还真是把暴发户的所有特质都完美的表现,且融于一身。
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代表本市企业家讲话的,演讲稿上的字都不一定能认得全。
当然不排除拼音这种可能性,如果老秦认得拼音的话。
“老秦,你怎么过来这么快?”
“煤矿不是距离市区挺远的吗,节目组工作人员应该给伱打电话才不久时间吧。”
老秦惊喜的看了一下,这个肤色和自己差不多的农村儿子。“你咋知道是节目组叫我来的哩?”
“真是个人精,鬼着哩。”
“晚上咱去慰问原来的矿工家属,那人我手底下干了挺久,后来得肺痨死的,怪可怜。”
“留下一个老母亲七十几岁,半瘫在床上,就这都要每天坐轮椅出去收垃圾。”
老秦的眸子里闪着严肃,更有几分悲悯,在夜光下,这张脸庞和他心肠一样,多少有些柔软。
“还留下一个侄女,在城里和你读一个学校哩。”
“我刚出了那家的门,也就几百米,就听见身后一声巨响,那门上铁皮子都炸得飞起来咯!”
老秦的声音也跟着他讲述的事情,变得有些紧张,踩油门的脚或许因为心底的失控,踩的重了一些,车速超过了六十码。
“火光冲天!咱吓得腿肚子都软了。”
“等反应过来冲上去救火,那院子里火已经凶的很,张着嘴要吃人哩!咱费大力才把门口小姑娘给背出来,人已经昏迷了。”
说到此处,老秦的目光瞥一眼窗外,那万家灯火如此安逸,也不知道医院里昏迷的小姑娘醒来没有。
“诶,然后消防车就来哩,说是煤气爆炸,老人当场就炸没哩。”
江城听着有些出神,从没想过,新闻联播里的事情居然会离自己这么近。
“那这姑娘也够惨的,现在一家人全没了,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得多难。”
“可不就是说哩。”老秦左打方向盘,把远光灯改成近光灯,拐进了自家的别墅林区。
“听邻居说,女孩是去找自己一位同学送东西去了,围巾还是什么其他玩意,反正出去的时候挺高兴的。”
“回来刚到门口,家就没咧。”
“这……诶,天意弄人哩。”